“藏身于人海”这五个字,如同冰冷的刻痕,深深烙印在林清源的意识深处,伴随着石室内那模拟阳光的微弱刺痛感、银器散发的森然寒意、以及符箓残留的纯阳波动,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而真实的生存图景。第一课的内容沉重而必要,它剥开了力量表象下的脆弱本质,让林清源清醒地认识到,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世界里,活下去的第一步,不是张扬,而是隐匿。
林清源独自在石室中静坐了许久,反复咀嚼着云芷的每一句话,将那些关于弱点、敌人、等阶以及核心法则的信息,一点点消化、吸收,转化为自身认知的一部分。当他最终起身,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重新踏上旋梯时,心态已然不同。那份因力量增长和能力觉醒而产生的细微浮躁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谨慎的沉稳。
旋梯上方,茶馆后院依旧笼罩在清晨的微光中,但与下去时相比,林清源眼中的这个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更加清晰的、标注着危险与规则的网格。
王胖子正在前厅擦拭着桌椅,看到林清源从旋梯出来,圆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对着林清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苏小婉则在小心地给后院那几株用于配置符水的草药浇水,看到林清源,她停下动作,怯生生地望过来,眼中带着询问。
林清源对着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水井旁,用冰冷的井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那过于清醒和沉重的头脑稍微放松一些。他知道,隐匿的课程才刚刚开始,需要在日常的每一刻去实践和体会。
接下来的半天,林清源刻意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他像往常一样进行能量控制的练习,但更加注重在移动和发力时,对气息外泄的极致压制。他协助苏小婉打理杂务,检查阵法节点,但动作更加轻缓,目光更加警惕,如同一个真正融入环境的影子。他甚至尝试着模仿王胖子与零星熟客交谈时的那种自然流露的、属于“人”的生气波动,虽然生涩,却是一个开始。
云芷没有再出现,仿佛给了林清源足够的时间去消化第一课的内容。
直到午后,阳光变得有些炽烈,连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光斑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时,云芷的声音才再次传入林清源耳中,依旧是那般清冷直接:
“来石室。”
第二课,开始了。
林清源放下手中的活计,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步入那条隐蔽的旋梯,进入那间亮如白昼的石室。
云芷已然坐在蒲团上,姿态与上午并无二致。但这一次,石室中央的空地上,多了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颇为先进的、银白色的金属冷藏箱,箱体上还凝结着细微的水珠,散发着缕缕寒气。
“生存的第二要务,是‘猎食’。”云芷开门见山,目光落在那个冷藏箱上,“我等之躯,已非凡胎,无需五谷杂粮维系。但尸丹运转,意识存续,皆需能量补充。活人精血与阳气,乃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食粮’,亦是催化本能、诱人堕落的毒药。”
林清源的心微微一紧。这是他一直回避却又无法摆脱的问题。那潜藏在心底的、对鲜血的渴望,始终是他需要对抗的心魔。
“清平茶馆之路,绝非依靠吞噬同类或屠戮生灵。”云芷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故而,我们需另寻他法,以不伤及无辜性命为前提,获取维系存在所需。”
云芷说着,伸手凌空一拂,那银白色冷藏箱的盖子悄然滑开,一股更加浓郁的寒气涌出。箱体内,整齐地码放着一袋袋暗红色的、密封的液体袋,上面贴着标签,标注着血型、采集日期和一些林清源看不太懂的医学符号。
“这是……”林清源看着那些血袋,喉咙不受控制地微微滚动了一下。尽管是冰冷的、脱离人体的血液,但那浓郁的生命精华气息,依旧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体内尸丹的旋转速度明显加快。
“过期血浆。”云芷平静地解释道,“来自城市各处的医院血库。血液制品有其严格的保存期限,超过时限,便会被登记为医疗废物,等待集中销毁。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在其被销毁前,‘借用’一部分。”
林清源愣住了。医院血库?借用过期血浆?这种方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此举有几重好处。”云芷继续阐述,如同在分析一个严谨的课题,“其一,不伤人命,无愧于心。其二,来源相对稳定,城市规模越大,医院越多,每日产生的过期血浆量也越可观。其三,行动隐蔽。医院本就是生气与死气交织、人员繁杂之地,能量波动混乱,便于我们潜入和撤离,不易被追踪。其四,这些血浆虽已‘过期’,其内蕴含的生命能量对我等而言,依旧足以维持基本消耗,配合‘清心符水’调和其中可能残留的负面情绪与杂质,便可安全吸收。”
云芷的逻辑清晰而冷静,将一种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阐述成了一条可行的、符合其理念的生存之道。
“当然,此法并非全无风险。”云芷话锋一转,“医院并非可以随意进出之地,其内有监控,有安保,甚至可能偶遇夜间巡房的、具备些许感知能力的修士或特殊人士。故而,获取血浆,需要周密的计划、敏捷的身手,以及对‘隐匿’法则的极致运用。”
云芷站起身,走到冷藏箱旁,拿起一袋血浆,在手中掂了掂:“通常,此事由王硕负责。他经验丰富,对城内各大医院的血库位置、值班规律、监控死角乃至废弃物处理流程都了如指掌。但王硕伤势未愈,近期此责,需由你逐步接手。”
林清源感到肩头又是一沉。这不仅是学习,更是直接承担起维系茶馆生存的关键任务。
“除了医院,‘黑市’是另一个补充来源。”云芷放下血袋,继续说道,“在一些游离于正常社会边缘的灰色地带,存在着一些特殊的交易市场。那里,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通常是某些稀有金属、蕴含特殊能量的物品,或是完成某些危险的委托——便能购得新鲜的、甚至是特定体质的血液。但黑市鱼龙混杂,风险极高,不仅可能遇到黑吃黑,更可能引来天师府或玄阴宗的注意,非到万不得已,不宜接触。”
云芷将两种主要的“猎食”途径清晰地摆在林清源面前:相对安全但需要技巧的“借用”过期血浆,以及高风险高回报的黑市交易。
“今日,我先带你熟悉医院血库的‘借取’流程。”云芷说着,走向石室的一面墙壁。她伸出手指,在光滑的墙面上看似随意地划动了几下,墙壁表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随即,一幅清晰度极高的、如同实时监控画面般的城市立体地图浮现出来,上面标记着无数光点,其中一些光点被特别标注为红色。
“这些红点,便是城内所有设有血库、且其废弃物处理流程已被王硕摸清的医院。”云芷指着地图,“每一次行动前,需提前三日开始准备。首先,确定目标医院,分析其近期安保力量变化、废弃物转运时间。其次,规划至少三条潜入和撤离路线,路线需避开主要监控探头和人气旺盛区域,充分利用阴影、通风管道、乃至下水道系统。”
云芷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画面随之变化,展现出医院内部的建筑结构图,甚至标注出了血库的具体位置、通风口、值班室以及可能的巡逻路线。
“行动时间,通常选择在凌晨两至四点,此乃人体最为困顿、警惕性最低之时。行动时,需身着特制的‘匿踪衣’,最大限度收敛气息,配合隐匿身法。”云芷从木架旁拿起一件看似普通、触手却冰凉光滑的黑色连体衣物递给林清源,“此衣以阴蛛丝混合特殊涂料织就,可一定程度上干扰电子监控和低阶修行者的感知。”
林清源接过匿踪衣,入手轻盈,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进入血库后,动作需快、准、静。只取标记为过期或待销毁的血浆,绝不触碰尚在有效期内的储备。取用数量需严格控制,避免引起注意。得手后,按预定路线撤离,途中若遇任何意外,以脱身为第一要务,必要时可舍弃所得。”云芷的指令条理分明,将一次非法的“借取”行动,规划得如同一次军事行动般严谨。
“撤离后,并非结束。需绕行多处,确认无人跟踪,方可返回茶馆。返回后,所有物品需经过特殊处理,消除可能残留的气息和追踪印记。”云芷最后强调道,“记住,每一次行动,都是一次在刀尖上的舞蹈。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将整个茶馆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云芷讲解完毕,看向林清源:“今日你先熟悉地图、流程和装备。明晚子时,随我进行一次实地观摩。”
林清源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箱暗红色的血浆上。这就是他们维系生存的“食物”,获取它,需要如此周密的计划和冒着巨大的风险。这与玄阴宗那种肆意猎杀活人、吞噬同类的行径,形成了天壤之别。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清源心中涌动。有对云芷和王胖子他们多年来在这种艰难条件下坚持底线的敬佩,有对即将亲身参与这种危险行动的紧张,也有面对这冰冷“食物”时,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完全磨灭的、属于人类的排斥与负罪感。
猎食,是生存的本能,但如何猎食,却彰显着本质的不同。
云芷似乎看穿了林清源心中的波澜,但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习惯它,掌控它,然后,超越它。”
第二课,在冷藏箱散发的寒气中,暂时告一段落。林清源知道,更加具体和危险的实践,即将开始。而他必须尽快掌握这一切,因为茶馆的生存,某种程度上,正系于他能否顺利接过这根沉重的“猎食”之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