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无声地滑入纪家别墅那如同小型宫殿般的车库,将外面的风雪与寒冷彻底隔绝。引擎熄灭后,周遭陷入一种被奢华材料吸收了的极致静谧。纪清歌率先下车,回头看到叶辞离仍有些怔忡地坐在车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环境转换弄得不知所措。
“到了,下车吧。”纪清歌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和力。
女孩像是被惊醒,慌忙解开安全带,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地下了车,脚下柔软的高级地毯让她仿佛踩在云端,更加不敢用力。她低着头,紧紧跟在纪清歌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只误入华美笼舍的惊弓之鸟。
走进灯火通明、挑高惊人的客厅,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她们的身影,昂贵的艺术品静静地陈列在角落。纪清歌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目光快速扫过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客厅——没有看到母亲纪兰笙的身影。
她心里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看来妈妈不是还在公司熬夜,就是又有推不掉的应酬了。对此她早已习惯,此刻更是觉得省去了立刻向母亲解释身边这个陌生女孩来历的麻烦。
“先安顿好她,等妈妈回来再找机会好好说。”纪清歌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目光落回身旁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叶辞离身上。
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让人放松的笑容,再次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拉住她冰凉的手腕,触手一片细腻却紧绷的肌肤:“别站着了,跟我来,先去我房间休息一下。”
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腕处传来的温暖让她本能地想要瑟缩,却硬生生忍住了。这一晚上,从河边到诊所,再到这如同另一个世界般的别墅,纪清歌带给她帮助实在太多、太沉重。她那份固有的、用以保护自己的倔强和自尊,在巨大的恩情和残酷的现实困境面前,被迫层层瓦解、收敛。她内心深处弥漫着一种深切的惶恐——她怕自己一再的拒绝和推辞会惹恼这位传闻中脾气并不算好的大小姐,怕失去这唯一能救母亲的希望之光。在这种巨大的不安和依赖下,她索性放弃了思考与抵抗,像一只被牵住了引线的木偶,只能顺从地、被动地由着纪清歌牵引着,踏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
纪清歌的房间位于二楼走廊的尽头,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个更加精致、充满个人气息的空间展现在眼前。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浴室和巨大的衣帽间。整体色调是柔和的暖色,公主床上铺着柔软的羽绒被,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书桌和懒人沙发,墙上挂着一些抽象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甜而不腻的香氛气息。这一切,与她那个虽然整洁却狭小、简陋的家形成了无比鲜明的、近乎残酷的对比。
她现在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自己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与尘土,会玷污了这片纯净温暖的领域。她不敢真的坐下,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铺着的柔软地毯上,目光低垂,紧紧盯着自己那双沾着泥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球鞋,连指尖都紧张地蜷缩起来。
纪清歌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极度的不自在,或者说,她刻意用行动来化解这份尴尬。她一边翻找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我记得有几套新买的居家服还没穿过,尺寸应该差不多……”
她在挂满各式漂亮衣服的衣帽间里翻找着,忽然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从挂满衣物的架子间探出身子,脸上带着点懊恼和不好意思的灿烂笑容,那笑容瞬间点亮了她整张脸。
“你看我,真是忙晕头了!”纪清歌的语气带着自然的亲昵,“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我叫纪清歌,纪律的纪,清澈的清,歌声的歌。你……应该知道的吧?”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狐狸眼,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这很寻常”的坦然。
叶辞离抬起头,对上纪清歌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此刻盛满笑意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和细微,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卑微:“嗯……知道的。纪小姐……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高高在上的校花,是家世显赫的大小姐,是她们这种挣扎在生活边缘、活在尘埃里的人,需要仰望甚至不敢轻易提及的存在。
“那你呢?”纪清歌歪着头,好奇地追问,眼神里是纯粹的探寻,没有任何审视的意味。
叶辞离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说出自己的名字,在这个空间里,面对这个人,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目光与纪清歌对视了一瞬,随即又微微垂下,但声音却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叶辞离。”
“叶——辞——离?”纪清歌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个名字的韵味。随即,她展颜一笑,那笑容纯粹而真诚,语气肯定地说道:“很好听的名字!叶子的叶,辞别的辞,离开的离?虽然……听起来有点淡淡的伤感,但很有诗意,很有意境。我记住了!”
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心情颇好地又钻回衣帽间,继续与那些衣物“奋战”。
然而!
就在“叶辞离”这三个字,如此清晰、毫无预兆地从记忆中的自己口中响起。
正在以第一人称视角沉浸于这段往事的纪清歌瞬间僵直,几乎停止了所有的思考!
叶辞离?!
眼前这个在雪夜中无助哀求、倔强隐忍、穿着单薄校服、浑身写满狼狈与艰辛的女孩……就是叶辞离?!
就是那个在她使用忆梦香后,于朦胧梦境中出现的,身着墨衣、面覆轻纱、气质慵懒神秘、语调温柔却仿佛洞悉一切,低语着“你都不记得了”的女子?!
就是……现实世界中,与她命运紧密纠缠,甚至可能……
巨大的信息量和前后形象极端反差带来的强烈震撼,让她有点懵,随即又被无数混乱的碎片疯狂冲击!前世这些模糊而真切的记忆碎片,与书中世界那诡异而深刻的梦境影像,在此刻猛烈地碰撞、交织在一起,激起无数令人头晕目眩的火花!
她一直以为,梦中的叶辞离或许是某种心魔的化身,或许是系统安排的指引,或许与这个修仙世界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她从未想过,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角色的根源,竟然深植于自己早已遗忘的前世记忆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此刻到梦中,她们之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什么叶辞离会以那种形态出现在她的梦里?又为什么会用那种语气,说出“你都不记得了”这样的话语?
那些被遗忘的,所谓的“太疼了”的记忆,究竟包含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煮沸的开水,在她(意识)的脑海中剧烈地翻腾、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这段尘封的前世记忆,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把古老而关键的钥匙,正带着巨大的力量,试图强行开启一扇通往惊人秘密与真相的、沉重的大门!
而记忆中的纪清歌,对此仍一无所知,她正拿着一套质地柔软、标签还未拆的干净睡衣,从衣帽间里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递向叶辞离。
“喏,先穿这个吧,应该合身。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