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一把将她扶起来,指尖轻轻抚过她虎口处那道浅疤——疤痕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仍像当年那片划伤妹妹的芍药花瓣,深深烙印在姐妹俩心上。她望着赤芍苍白脸上冻出的红血丝,看着那双眼曾盛满灵气、如今只剩惶恐的眸子,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眼泪差点落下:“傻丫头,怕什么?姐姐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你还记得大哥希尧吗?他如今在工部当差,早不是当年被牵连的罪臣,咱们年家,早就不是当年任人践踏的模样了!”她顿了顿,见赤芍仍低着头,像株不敢向阳的草,又柔声道:“别总把自己裹在‘奴婢’的壳里,你本就是年家的二小姐,是当年那朵鲜活的纯美花朵。姐姐不需要你人淡如菊,做自己最好!”说罢,她想像儿时那样揽住妹妹的肩,可手伸到半空,却见赤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细微的躲闪像根刺,扎得年世兰心头一涩——她才猛然想起,这十年的鸿沟,不是一句“姐姐在”就能轻易填平的。
原来从当年弃世再到重生,竟也有了十年之久…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找妹妹,可年羹尧伏法后,皇帝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审视,皇后更是盯着翊坤宫的风吹草动,她连给娘家递封信都要小心翼翼,更别提寻找沦为官奴的妹妹。她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安上“私通罪族”的罪名,不仅救不出妹妹,反而会让整个年家彻底覆灭。那些深夜里,她看着殿内插着的芍药花,总想起妹妹儿时的笑脸,想起两人在后院追着蝴蝶跑的“流绪微梦”,却只能把思念咽进肚子里,装作毫不在意。如今人就在眼前,她却不知该如何靠近——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而妹妹是刚脱离奴籍的宫女,这份身份的差距,像一层透明的膜,隔着彼此。
赤芍怔怔地望着年世兰,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水光,睫毛上很快凝满了泪珠。直到年世兰提起“大哥希尧”、说起“做自己最好”,她才像是突然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嘴唇哆嗦着,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年世兰的手背上,烫得人发麻:“大……大哥?姐姐……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早就忘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在浣衣局搓衣服到死……”她曾在寒冬里被管事嬷嬷逼着洗冻成冰的衣物,也曾在生病时只能蜷缩在柴房里,可哪怕再苦,只要想到姐姐或许还在宫里,想到自己也曾是被珍视的“纯美花朵”,她就有了活下去的力气。只是她从不敢奢望相认,更不敢像儿时那样扑进姐姐怀里——她怕自己身上的皂角味弄脏了姐姐华贵的披风,怕自己“罪奴”的过往,会成为姐姐的拖累。
颂芝在旁早已红了眼眶,忙递上干净的帕子,声音哽咽:“二小姐,您别哭了,如今跟娘娘团聚了,以后再也不用受那些苦了。只是眼下还得委屈您些,暂先以‘延禧宫侍女’的身份住着,等娘娘寻个稳妥的由头,再让您做回年家二小姐,重拾当年的模样。”这话像提醒,也像安抚,点破了眼下的处境——即便认了亲,赤芍也不能立刻以“年家二小姐”的身份示人,这份亲情,还得在暗处慢慢温养,等着她重新舒展枝叶。
绵舒也悄悄退到殿门处,望着殿内相对而立的姐妹——年世兰仍保持着半扶半护的姿势,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期待;赤芍却微微低着头,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明明是骨肉至亲,却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仿佛还没从“奴婢赤芍”的身份里走出来。窗外的夜风还在吹着,可这冷清的延禧宫配殿,却因这迟来十年的重逢,终于有了暖意。烛火映着姐妹俩相握的手,只是那交握的力度,还带着几分试探与克制,仿佛在慢慢熨帖这十年的分离与苦楚,也在等着那朵“纯美花朵”,重新在阳光下绽放。
年世兰的眼泪砸在赤芍冻得发红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她攥紧妹妹的手腕,指节因愤怒而有些紫胀扭曲,转头对颂芝厉声道:“立刻去浣衣局!传本宫的话,赏那个管事嬷嬷一条白绫,让她自行了断——敢动本宫的妹妹,本宫留她全尸已是恩典!”
颂芝刚应了声“是”,还没转身,就被赤芍猛地拉住了衣袖。她踉跄着上前一步,虽仍有些瑟缩,却还是抬眼望着年世兰,声音带着急切的劝阻:“姐姐不可!”她指尖还在发抖,却死死攥着年世兰的披风下摆,“如今没有半分由头就处死嬷嬷,六宫定会物议如沸,皇后娘娘本就盯着您的错处,这不是给她递把柄吗?”
年世兰眼底的怒火未消,却被赤芍的话浇得清醒了几分。她望着妹妹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方才重逢时那下意识躲闪的模样,心口的疼又添了几分——这十年磋磨,竟让妹妹学会了在绝境里权衡利弊。
赤芍见她神色松动,又轻声道:“那嬷嬷在浣衣局横行霸道多年,手上定不干净。咱们不如先忍着,等寻着她克扣月例、苛待宫女的证据,再堂堂正正处置她,既堵了旁人的嘴,也不会打草惊蛇。”她说着,指尖轻轻松开披风,又垂下眼,“妹妹受的苦都过去了,只求姐姐平安,别为了我惹祸上身。”
年世兰望着她,眼泪又差点落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儿时那样温柔,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好,听你的。可这仇,姐姐迟早要替你报。”她转头对颂芝道:“先不去浣衣局,你去查那嬷嬷的底细,但凡有半点错处,都给本宫记下来。”
颂芝应声退下后,殿内又静了下来。烛火摇曳,映着姐妹俩的身影,赤芍仍微微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年世兰想牵她的手,却又怕惊扰了她,只能轻声道:“累了吧?先坐下歇歇,姐姐让延禧宫的人给你炖碗热汤。”赤芍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两人之间仍隔着半臂的距离,像隔着那十年未愈的伤口,需得慢慢温养。
赤芍指尖轻轻摩挲着粗布裙摆,想起这些日子在延禧宫的安稳,眼底泛起暖意,声音也柔和了些:“姐姐,旻常在待我是真的好。她从不让我做重活,只让我在配殿整理烛火、叠叠衣裳,每日还让小厨房多给我留碗热粥。有次我受了风寒,也是她悄悄让人给我送的药,没让旁人知晓。”
年世兰听着,缓缓颔首,目光望向殿门外绵舒的身影——那抹紫色裙角在夜风里轻轻晃着,连站姿都透着几分不争不抢的温和,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认可:“旻常在是个好的,心思细,人又稳妥,还这般知书达理,在这宫里,难得有她这份不沾戾气的真心。”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划过袖口的金线,眼底添了层暖意,又道,“今日若不是她引着,本宫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寻回妹妹。这份情,本宫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有机会,必当好好回报——她帮了本宫的妹妹,便是帮了本宫天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