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接过,指尖微颤,却未落泪。她将药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命运的转机。
雪,仍在下。而凌云峰上,一粒新生命的火种,已在寒夜中悄然萌发。
不知过了多久,甄嬛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悲恸已被一层冰冷的决绝覆盖,她望着温实初,一字一顿道:“我要回宫。”
“你疯了!”温实初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积雪从他衣袍上簌簌掉落,声音里满是惊惶与急切,“这孩子明明是果亲王的血脉!回宫便是自投罗网,陛下若起疑心,你和孩子都得死!”他上前一步,语气骤然软了下来,带着近乎哀求的恳切,“嬛儿,别去冒这个险,留在这儿,我会照顾你和腹中的孩子一生一世,我也会视其如亲子,绝不会让你们受半分委屈。”
甄嬛终于转头看他,眼神却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没有半分温度。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刺骨的嘲讽:“照顾我们?温太医,你先弄清楚,你能做什么?”她刻意咬重“温太医”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温实初心里,“我父亲在宁古塔咳得肺腑皆裂,我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你能把他们接回来吗?你能让玉娆不再受那流放之苦吗?”
温实初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甄嬛见状,眼神更冷,语气也愈发刻薄:“从前在宫里,我病了,你是能救命的‘实初哥哥’;如今我落难了,你便只是个连我家人都护不住的‘温太医’。”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你以为一句‘视如亲子’,就能抵消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就能让我忘了,这孩子是允礼的,不是你这个空有心意、毫无用处的温太医能攀附的?”
“我再说一次,”甄嬛直起身,目光里再无半分旧情,只剩全然的冰冷与疏离,“你我从来无缘,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别再做这些不自量力的梦,也别再用你的‘心意’来烦我——我要的,你给不了,也永远给不起。”
温实初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甄嬛那句“有事实初哥哥,无事温太医”,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他的心,将他所有的恳切与深情,都割得粉碎,只余下满地狼藉的难堪与无力。
“我并非要争什么,”甄嬛轻轻抚上小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我只是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护住孩子、护住家人的身份。陛下对我,或许还有几分旧情,只要我小心谋划,总能为这孩子,为甄家,谋一条生路。”
槿汐在一旁听得心惊,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脸色发白。她何尝不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却更清楚回宫之路步步荆棘,尤其是以甄嬛如今的处境,想要重获圣心难如登天。她红着眼眶上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娘娘,您若真要回宫,奴婢便陪您一起。只是这宫中人心叵测,您千万要保重自己。”
甄嬛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槿汐紧绷的脸上,那眼神锐利而直接,让槿汐莫名心头一慌。她将那包安胎丸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把怀中的玄色狐裘叠整齐,缓缓递到槿汐面前:“这件狐裘,你替我好好收着。它不仅是王爷的念想,也是我往后在宫中,唯一的支撑。”
话音刚落,甄嬛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槿汐,回宫之事,光靠我一人谋划不够。你即刻动身去京中,去找苏培盛。”
槿汐神色猛地一滞,手中的狐裘“啪”地滑落在积雪里,洁白的雪沫溅了她满襟。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抗拒,声音都发了颤:“娘子!这万万不可!苏公公他……他对奴婢的心思,您是知道的,奴婢怎能……”
“我当然知道。”甄嬛轻轻打断她,甚至还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姿态优雅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可话里的凉薄却刺得人骨头疼,“我不仅知道你们是永州老乡,知道他对你念念不忘,更知道你这些年是如何躲着他的。”她垂眸看着槿汐煞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算计的笑,“可那又如何?如今这世上,能在御前替我们递话、能帮我铺平回宫路的,只有他苏培盛。”
槿汐的嘴唇剧烈哆嗦着,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哀求:“娘娘,奴婢……奴婢做不到啊!那是要奴婢……”
“做不到?”甄嬛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全然的冷漠与逼迫,“槿汐,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给的?甄家待你不薄,我待你更是亲如姐妹。如今我落难了,要你帮我这一次,你就说做不到?”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还是说,你的体面,比我腹中的孩子、比甄家满门的性命都重要?”
槿汐浑身一震,泪水“唰”地滚落下来。她看着甄嬛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算计与逼迫,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那些年的“姐妹情深”,到了关键时刻,竟成了逼她低头的枷锁。
甄嬛见她动摇,语气又软了几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可那触碰却让槿汐浑身发冷:“槿汐,我知道委屈你了。可你想想,只要我能回宫,只要甄家能翻身,往后你便是我最信任的人,谁还敢亏待你?”她顿了顿,眼神里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决,“这件事,你必须去做。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槿汐望着甄嬛那张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脸,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没有退路。她缓缓蹲下身,捡起那件沾了雪的狐裘,指尖冰凉,哽咽着,一字一顿地应道:“……是,奴婢……遵命。”
甄嬛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眼底的算计悄然褪去,只余下一片平静的漠然——为了回宫,为了护住自己和孩子,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温实初看着甄嬛步步紧逼,将槿汐逼得泪水涟涟、毫无退路,早已惊得僵在原地。直到槿汐哽咽着应下,他才猛地回神,上前一步,指着甄嬛,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嬛儿!你怎能如此对槿汐姑姑!”
他的眼神里,有失望,有痛心,更有几分瞠目结舌的错愕:“她跟着你多少年了?从你入宫到出宫,一路忠心耿耿,为你受了多少苦!你怎能为了自己回宫,逼她去求苏培盛?你明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
温实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只觉得心头发寒:“嬛儿,你变了…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怀善念的甄嬛了。你为了身份,为了生路,竟能这样算计身边最亲近的人,连半分情面都不留!”
甄嬛抬眸看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反而陡然冷了下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实初哥哥,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她往前一步,字字句句都带着施压的重量,“当年你父亲被人诬陷入狱,险些丢了性命,是谁在大理寺奔走斡旋,极力搭救才得以保全?是我父亲,甄远道!”
她盯着温实初骤然僵硬的脸,语气更添几分冰冷的理直气壮:“温家欠甄家的,你忘了么?如今我不过是让槿汐帮我一个忙,让你帮我一回,这就算是算计?就算是无情?”
温实初被她这番话堵得喉结滚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甄嬛眼底那副“你本就该报答我”的冷漠,又看看一旁默默垂泪、浑身颤抖的槿汐,只觉得满心的失望与无力。
良久,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罢了,你既已决定,我便帮你。”他别过脸,不愿再与甄嬛对视,“回宫之事,需从长计议。我先回京城,替你打探宫中动静,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接你回宫。”
甄嬛闻言,脸上的冷意稍缓,只是淡淡勾了勾嘴角,没有半分感激——在她看来,这本就是温家该还的债,是槿汐该尽的忠。
甄嬛望着温实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你,实初哥哥。此去凶险,你也要多加小心。”
温实初颔首,转身踏入风雪之中。他的身影很快被漫天飞雪淹没,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在雪地里渐渐模糊。
甄嬛站在回廊下,望着温实初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无奈,有坚定,更有对未来的期许。
“允礼,”她轻声呢喃,“你放心,我会护住我们的孩子,也会护住我们的家人。等将来,我一定会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风雪依旧,却仿佛不再那么寒冷。凌云峰上,甄嬛的身影在雪中静静伫立,如同一株坚韧的寒梅,在绝境中,悄然孕育着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