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发颤却如利刃剖心,字字带着决绝的狠意:“皇上,您封的从来都不是臣妾,只是您心中那个影子的延续!这样的妃位,臣妾要它何用?这样的恩宠,臣妾嫌它脏!”
皇帝被她的话刺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得厉害,指着她的手不住发抖:“你……你简直是无可救药!朕好言相劝、许你高位,你竟这般不知好歹!”
甄嬛笑得更疯,扶着床柱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眼底的温度早已被彻骨寒凉吞噬:“不知好歹的是臣妾,痴心错付的也是臣妾!这莞妃之位,您还是留给旁人吧——臣妾,消受不起!”
笑声渐歇,她脸上的疯癫骤然褪去,只剩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方才激烈抗争的人从不是她。目光落在襁褓中安睡的公主身上,指尖轻轻描摹着孩子柔软的眉眼,声音低得像碎在风里的呢喃,却精准地钻入耳帝耳中:“皇上既不愿成全臣妾离宫,那便求皇上最后一件事——为公主赐名吧。”
皇帝脸色仍沉得能滴出水来,可对上她那双只剩母性的眼,再想起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亲生骨肉,终究还是耐着性子道:“你想为公主取什么名字?”
“臣妾不敢擅定,只求皇上恩准,公主叫做‘胧月’。”甄嬛缓缓抬眼,眼底不见半分波澜,唯有看向孩子时才泄出一丝柔软,“月色朦胧的‘胧’,月亮的‘月’。这名儿臣妾怀她时便常在心里念着,既盼她如月色般明净,也愿她往后日子能少些锋芒,多得几分安稳。”
她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轻,带着几分示弱的恳切,像在剖白一个无力母亲的最后祈求:“这宫里的是非太多,臣妾身子亏空,怕是护不住她一世。只盼这‘胧月’二字,能让她往后哪怕身处迷雾,也能像月下之路般,寻得一丝安稳归宿。皇上,您答应臣妾,好不好?”——她太清楚皇帝的软肋,对纯元的执念之外,便是骨子里对“安稳”的虚伪期许,更别提这是他刚出生的女儿,用“护不住”的自贬姿态求来的名字,最能勾起他的恻隐。
皇帝看着她眼底仅存的、对孩子的真切期盼,再想起公主粉雕玉琢的模样,脸色终是稍缓,沉默片刻后点了头:“罢了,便依你,赐名胧月。”
甄嬛闻言,对着皇帝缓缓屈膝行了一礼,那姿态没有半分妃嫔对帝王的恭敬,只剩为孩子求得恩典后的谢忱:“谢皇上。”起身时,她的目光立刻重落回公主身上,那眼神里的暖意,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半分也没分给皇帝。
指尖轻轻拂过胧月柔软的胎发,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含着化不开的缱绻,却藏着最深的算计:“臣妾还想为公主求个小字,叫‘绾绾’,丝绾的‘绾’。”
皇帝眉梢微挑,果然生出了探究:“为何是这个字?”——她要的就是这份探究,要让这个名字,牢牢系在皇帝心上。
“取自‘长发绾君心’的句子。”甄嬛垂着眼,目光始终落在胧月脸上,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波,“臣妾本盼着能亲手为皇上绾发,伴您岁岁年年,可如今看来,是臣妾没这个福气了。”
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只剩对孩子的托付,再无半分私情:“臣妾离宫后,宫里的日子漫长,只盼胧月这‘绾绾’二字,能替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往后皇上见着她,念起这小字,便也算臣妾……曾在您身边留过一点念想。”
皇帝听着这话,再看她眼底那片对孩子的恳切,想起过往种种,喉间微动,沉默片刻后终是颔首:“便依你,小字绾绾。”
甄嬛闻言,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只落在胧月脸上:“谢皇上成全。”说着,她轻轻将胧月抱得更稳些,仿佛要将这“胧月”“绾绾”两个名字,都揉进对孩子的牵挂里。
皇帝望着甄嬛眼底那片毫无转圜的寒凉,又瞥了眼襁褓中安稳的胧月,终是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的妥协:“罢了,你心意已决,朕再留你,倒显得朕强人所难。”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朕允你离宫前往甘露寺修行,但你要记着,你是胧月的额娘,往后不可轻易探视,更不可将宫中是非带到寺中,扰了公主清净。”
甄嬛听到“允你离宫”四字,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随即稳稳跪下,对着皇帝重重叩首,这一拜没有半分留恋,只有解脱的轻快:“谢皇上成全。臣妾此去,定当青灯古佛,为大清祈福,为胧月求安,绝不再踏足这深宫半步。”
皇帝别过脸,不愿再看她决绝的模样,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起来吧,择个吉日便动身,不必再来辞行了。”
甄嬛起身,没有再多说一字,只是最后看了眼胧月,眼底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舍,随即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出了夏晗馆,仿佛将这半生的爱恨痴缠,都彻底留在了身后的红墙之内。
漱芳斋内熏风微拂,帐幔轻晃,年世兰正陪着皇帝看新进的西域舞姬献艺,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颗莹润的葡萄,紫黑的果皮下渗出淡淡汁水,却没见她往嘴里送。见皇帝忽然凝了目光,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神色里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郁,她才慢悠悠搁下果盘,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这西域舞姬的身段容貌都是拔尖的,怎倒勾不住您的眼了?”
皇帝抬眼看向她,目光越过舞姬,落在殿角乳母怀中安睡的胧月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的决断:“甄嬛决意去甘露寺,这孩子不能没人照料。你膝下无子,性子虽傲,却最是护短,朕思来想去,胧月交给你这个华妃抚养,最是妥当。”
年世兰闻言,指尖的葡萄“咚”地落回果盘,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意外的亮色,那亮色却转瞬被故作娇嗔的嗔怪掩去:“皇上这是说的哪般话?臣妾素来爱静,宫里的针头线脑都懒得沾,哪懂照料这般软乎乎的小娃娃?再说后宫想疼公主的人多着呢,皇后娘娘仁厚,敬妃、齐妃温驯,怎就偏寻了臣妾这个粗人?”——她这话看似推辞,实则句句藏着机锋:提皇后是摆清自己“妾”的身份,显恭顺;提齐妃她们是暗指旁人资历浅、护不住公主;说自己“粗人”,更是反衬出“护短”的底气,恰中皇帝“要护不要疼”的心思。
“朕要的不是‘疼’,是‘护’。”皇帝果然被戳中要害,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你是朕的华妃,身份尊贵,有你在,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揣着心思的妃嫔,没人敢慢待胧月。你只需将她放在身边养着,宫里的嬷嬷自会把她照料得妥帖。”
年世兰见皇帝态度笃定,心中那点窃喜早已漫了开来,却仍故意拖了拖调子,指尖轻轻点了点皇帝的手背:“皇上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臣妾呢。”末了才娇笑着应下,“罢了,谁让皇上开口了呢?往后这胧月,便当是臣妾的半个女儿,定不让她在宫里受半分委屈。”说罢,她起身走到乳母身边,目光落在襁褓中胧月软嫩的睡颜上,眼底那点骄纵散去,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她怎会不懂,养着公主,便是多了层系住皇帝心的牵绊,更是在后宫多了份旁人抢不走的依仗。
景仁宫的烛火被晚风晃得明暗不定,宜修听完宫人跪在地上的禀报,捏着素帕的手骤然一紧,她半晌没出声,殿内静得只剩烛火噼啪的声响,再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半分平日的端庄平和,只剩沉沉冷意,声音如冰:“皇上竟真要把胧月给年世兰?”
贴身嬷嬷忙上前扶她,低声劝道:“娘娘,年羹尧虽已伏诛,可年希尧仍在前朝任职,圣眷未衰,华妃在宫中本就余威尚在。若让她养了公主,借‘抚养皇嗣’的名头再攀圣宠,往后怕是更难制衡。”
“制衡?”宜修轻轻挣开嬷嬷的手,缓缓起身,墨色裙裾扫过冰凉的地面,带出几分凌厉的寒气,“她要的岂止是制衡?年世兰素来骄纵,当年仗着年羹尧的势头便敢在后宫横行,害死淳贵人、打压甄嬛,桩桩件件哪次不是踩着旁人往上爬?如今虽没了长兄这根硬靠山,可年希尧尚在,她若得了公主——”
她顿了顿,指尖在鎏金桌案上轻轻叩着,目光锐利如刀:“她便能借着‘抚育公主’的由头日日在皇上面前晃悠,再用公主的名头拉拢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甚至将来公主长大,若得圣宠,她这个‘养母’便是最尊贵的外戚!这后宫,绝不能让她再翻起风浪,更不能让年家借着一个公主,重燃气焰。”——她早已算得通透,皇帝的“护”是给公主的,可年世兰要的,是借公主的“势”;而她要断的,正是这“势”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