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跪在原地,直至那抹明黄身影彻底隐没在回廊拐角,才缓缓抬起头,额角的青筋因隐忍而微微跳动。她低头轻拍怀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弘景,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却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恨意——宜修,今日这锥心之辱,我冯若昭记下了!这宫墙里的日子还长,咱们慢慢算!
廊檐漏下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层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几乎要将骨头都冻透。
养心殿前的对峙余威未散,敬妃早已如惊弓之鸟,抱着弘景踉跄着冲出宫门。宜修那句“挪去寿康宫”,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心口,勒得她喉间发紧,脚下的青石板路都似在摇晃。怀里的孩子还在抽噎,她却顾不上细哄,只一门心思往翊坤宫闯——这深宫里,唯有年世兰敢与皇后分庭抗礼,是她此刻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砰”的一声,翊坤宫的殿门被撞开时,年世兰正用早膳。玉筷夹着的水晶虾饺刚要送入口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当啷”落地,汤汁溅在明黄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油痕。曹琴默正用银签挑着燕窝,安陵容刚捧起青瓷茶盏,两人皆被吓得抬眸,只见敬妃鬓发散乱,钗环歪斜,怀里的弘景哭得小脸通红,连额发都被泪水浸得贴在皮肤上,活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冯若昭!”年世兰将玉筷重重拍在描金碗沿,凤目一挑,语气里满是不耐,“你这是遭了劫?带着孩子疯跑什么,成何体统!”
曹琴默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敬妃,指尖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低声安抚:“姐姐先坐下喘口气,弘景阿哥都哭哑了。”安陵容也递过一盏温水,声音细若游丝:“喝点水吧,仔细呛着。”
可敬妃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攥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水顺着指缝淌下来,打湿了月白宫装的前襟。“皇后……皇后要夺我的弘景!”她猛地拔高声音,泪水猝不及防涌出来,砸在衣襟上,“她说弘景在养心殿哭闹惊扰了皇上,要把孩子挪去寿康宫,给那失势的祥太嫔带!还说……还说朝瑰公主远在和亲之地,祥太嫔身边冷清,正好让弘景去作伴!”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朝瑰公主早被送去塞外了,这分明是借口!祥太嫔在寿康宫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弘景去了岂不是要被磋磨死?”
“还有甄嬛!”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不觉痛,眼底满是绝望,“皇后说甄大人犯了大事,眼看就要抄家流放了!她说甄嬛自身难保,旁人更是泥菩萨过江——她这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我冯若昭没了可倚仗的势力,只能任她拿捏!”
“甄远道?”年世兰眉梢一扬,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快意,随即又沉了下去。她抬脚便踹翻了脚边的鎏金炭盆,火星子溅在青砖上噼啪作响:“那老东西早该有此下场!但宜修想拿这事敲山震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说罢斜睨着敬妃,嘴角勾起抹讥诮,“你啊,平日里总摆出副不争不抢的样子,以为守着个孩子就能安稳度日?如今才知道怕?我早说过,你这性子,在宫里不过是犀牛望月——空有念想罢了!”
曹琴默端起茶盏抿了口,慢悠悠道:“皇后这是一箭双雕。既盼着甄家倒台让莞嫔失势,又想借势压垮姐姐——她知道您素来在宫中谨守本分,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如今再断了旁的念想,便是要您乖乖听话。”
安陵容在一旁怯怯点头,纤指绞着帕子,声音里带着惧意:“皇后娘娘最擅借刀杀人……甄大人的事,说不定就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话像根冰针,狠狠扎进敬妃心口。她低头望着怀里渐渐止哭的弘景,孩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一瘪一瘪的,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襟。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若连甄嬛这等得宠的都要自身难保,那她这无依无靠的,岂不是更任人宰割?宜修今日敢动弘景的念头,明日是不是就能给孩子扣个“不祥”的罪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哭有什么用?”年世兰见她失魂落魄,冷哼一声,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甄嬛倒不倒,碍不着你护崽。宜修想动我的人,也得看我年世兰答不答应!”她指尖在腕间金镯上重重一磕,发出清脆的响:“明日我便去养心殿,就说弘景夜里总念叨皇阿玛,小孩子哭闹几句算什么过错?至于甄家的事……”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倒要看看,宜修想借这阵风,能掀起什么浪来。”
敬妃望着年世兰张扬却笃定的侧脸,又看了看曹琴默眼底深藏的算计,心底那团被恐惧攥紧的乱麻,竟渐渐有了丝头绪。年世兰那句“犀牛望月”虽刻薄,却狠狠敲醒了她——这宫墙里的路,从来都是踩在刀尖上的。宜修想让她低头,她偏要站直了——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为了弘景,她也得拼这一次。
年世兰忽然冲敬妃冷笑一声,补了句:“再加上甄嬛大胆包天,妄图冒犯先皇后。”说着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描金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印子,“宜修这步棋下得够毒,借着先皇后的名头发难,既堵了旁人求情的嘴,又能把甄嬛钉死在‘大逆不道’的罪名上——毕竟先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谁敢替冒犯先皇后的人说话?”
敬妃的心猛地一沉,怀里的弘景似是被茶盏碰撞的声响惊到,小眉头皱了皱,发出细碎的呓语。她慌忙轻拍孩子的背,指尖却止不住地发凉:先皇后是宫里的禁忌,更是皇上心底碰不得的软刺,宜修拿这事做文章,甄嬛别说翻身,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
“皇后娘娘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安陵容的声音带着怯意,帕子被她绞得变了形,“前几日还听闻莞嫔在碎玉轩闭门不出,连饮食都减了大半,如今再被扣上这罪名,怕是……”后半句的担忧,终究没敢说出口。
曹琴默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冒犯先皇后这事,可大可小。若真要较真,抄家流放都够了。宜修就是算准了皇上对先皇后的敬重,才敢这么做——他就算再宠甄嬛,也不能公然违背礼法,寒了宗室和朝臣的心。”
年世兰冷笑一声,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细细盘算:“宜修以为这样就能把甄嬛彻底踩死?她忘了,甄嬛肚子里还揣着龙胎。皇上就算再恼,也得顾着孩子。”她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扫向敬妃,“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敬妃,你记着,甄嬛若真倒了,下一个被宜修盯上的,就是你和弘景。你若不想看着孩子将来任人拿捏,就得跟着我,把宜修的算盘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