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兰馆的窗棂被北风刮得嘎吱作响,似是随时都会被狂风扯断。甄嬛裹着一件旧棉衣坐在冷榻上,手脚冻得毫无知觉,麻木得连蜷起都困难。内务府在年世兰的示意下,早就断了好炭火的供应,如今烧的黑炭潮湿劣质,一点着就浓烟滚滚,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眼睛生疼,整个屋子被呛人的烟雾弥漫,压抑又憋闷。
流朱端着一碗冷透的茶水进来,眼眶泛红,手背上几条新抽的红痕触目惊心,那是去内务府索要物资时被太监用扫把抽打的。“小主,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将茶碗重重搁在桌上,“那些狗奴才,竟说……”
“说吧,我早料到他们没什么好话。”甄嬛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神色憔悴,却强撑着冷静,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如今这宫里,还有什么腌臜话是我听不得的?”
“他们说,浣碧虽只是个侍妾,可从咱们这儿出去,她的嫁妆便得从咱们份例里扣!”流朱越说越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说咱们倒欠了一百两银子,往后三个月的月例全得抵债!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年世兰的手段,愈发下作了。”甄嬛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心中的愤怒如汹涌的潮水,却又被深深的无力感压制。她缓缓靠在引枕上,眼神满是疲惫与不甘,“我真是看错了浣碧,竟不知她如此背主求荣。果郡王看上她,怕也是被她那副乖巧模样蒙蔽了。”
“一个侍妾罢了,连宗室玉牒都登不上,有什么可神气的!”流朱气得跺脚,满脸愤愤不平。
甄嬛却突然冷笑出声,笑声在空旷冰冷的殿内回荡,透着无尽的悲凉,“侍妾又如何?我倒盼着她能一步登天,做成果郡王福晋才好。到那时,看她还有没有脸认我这个‘旧主’ !”
话刚落音,殿门“哗啦”一声被大风猛地撞开,裹挟着暴雪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冻得人骨头缝都生疼。慧答应索绰伦·湄雪与康常在宋仙宛并肩站在门口,二人皆身着崭新的狐皮斗篷,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满是嘲讽与轻蔑。
“姐姐好兴致,在这儿议论浣碧姑娘呢?”康常在率先开口,声音尖锐刺耳,像尖锐的指甲划过琉璃,“可巧了,被我们姐妹听了个正着。”
流朱忙屈膝行礼,心中却暗叫不好,这两人向来和小主不对付,今日突然到访,定没安好心。
“哎呀,甄姐姐这儿可真冷啊。”慧答应亲昵地挽着康常在的胳膊,眼神像淬了冰的利刃,在甄嬛破旧的衣衫和简陋的屋内陈设上肆意打量,“妹妹和康姐姐想着姐姐过冬艰难,特意送些‘好东西’来呢。”
“多谢二位妹妹好意,只是我这儿庙小,怕是容不下二位这尊大佛。”甄嬛别过头,语气冰冷决绝,“请回吧。”
索绰伦·湄雪仿若听到天大的笑话,“嗤”地笑出声,尖锐的笑声在屋内格外刺耳,“姐姐还当自己是当年一舞惊鸿的莞嫔?”她迈着碎步走近,绣着金线的鞋底在地面踏出清脆声响,几乎要踩到甄嬛的裙角,“如今被褫夺封号、禁闭在此,这等羞辱,满宫里除了华妃,也就姐姐‘有本事’承受了。现在我们好心送东西,姐姐反倒要赶人,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慧答应,请你自重!”流朱忍不住挺身而出,挡在甄嬛身前,“要撒野就回你们自己的宫殿,别在澄兰馆放肆!”
“贱婢!还敢顶嘴?”康常在柳眉倒竖,厉声呵斥,话音刚落,身后便闪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如拎小鸡般架起槿汐和流朱,不顾二人挣扎,强行拖出殿外,紧接着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甄嬛心头一紧,瞬间从榻上坐起,反手拔下头上仅存的一支珠钗,紧紧攥在手中,钗尖对着二人,目光警惕又决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索绰伦·湄雪见此,笑得愈发张狂,头上的珠翠随着笑声叮当作响,“姐姐若是敢动我们一根头发,信不信皇上立刻废了你?到时候扔去冷宫,连条狗都不如!”
甄嬛的手剧烈颤抖,珠钗的尖端刺破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灰暗的被褥上,触目惊心。她深知对方所言非虚,最终,缓缓松开手,珠钗“当啷”一声坠地,在死寂的殿内激起回响。
索绰伦·湄雪弯腰拾起珠钗,对着光反复端详,挑眉道:“哟,还是东珠镶宝石的呢。妹妹我正缺根像样的钗子,姐姐不如割爱?”她故作娇羞地福了福身,指尖却用力攥紧那支钗,满脸得意,“妹妹多谢姐姐了。”
“我记得你阿玛不过是个五品佐领吧?”甄嬛气得浑身发颤,字字如冰碴般掷出,“竟连一支钗子都要巧取豪夺,如此小家子气,当真丢尽祖宗颜面!”
“脸面能值几个钱?”索绰伦·湄雪把玩着珠钗,神色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地说,“姐姐还是省点力气骂吧,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跟她废话什么。”宋仙宛不耐烦地挥挥手,冲门外大喊,“抬进来!”
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入,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盆,盆里装的是泡得发胀、散发着腐臭气味的黑炭,炭水顺着盆沿不断滴下,在地面拖出一道污浊的痕迹,刺鼻的腥气和霉味瞬间弥漫开来。
“点上。”宋仙宛声音冰冷,带着残忍的笑意,“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添点‘暖’气。”
小太监们掏出火折子伸向湿炭,刹那间,滚滚浓烟裹挟着呛人的硫磺味升腾而起,眨眼间便弥漫整个屋子。甄嬛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涕泪横流,几乎喘不上气,她挣扎着起身想去开门,却被宋仙宛一把推倒在榻上。
“姐姐身子骨可真娇弱。”宋仙宛俯身,凑近甄嬛耳边低语,声音犹如毒蛇吐信,冰冷又恶毒,“可惜啊,你这副狼狈模样,皇上可看不见。”
“放……放开我!你们……你们放肆!”甄嬛披头散发,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人猛地踹开,剪秋带着几个景仁宫的太监大步闯了进来,厉声怒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浓烟中,剪秋面色冷峻如霜,高声道:“我是景仁宫掌事宫女剪秋,奉皇后娘娘口谕,管束后宫言行!”她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甄嬛,又看向慧答应二人,“澄兰馆宫女槿汐、流朱护主不力,罚俸三个月;慧答应与康常在身边侍从,挑唆主子在澄兰馆闹事,罚俸一个月,以儆效尤!”
“皇后娘娘这是偏私!”甄嬛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犹如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明明是她们以下犯上,理应拖出去重打板子!”
“甄贵人这是对皇后娘娘的裁决不满?”剪秋眼神一凛,语气陡然加重,满是威慑,“莫非,你想尝尝抗旨不遵的滋味?”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有力,“还是说,你想被扒了亵裤,当着众人的面挨板子?这一顿打下来,没有十天半月,怕是下不了床——到时候,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中甄嬛的要害。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不断涌出,洇红了身下的被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着牙,将那声呜咽强行咽回肚里,满心的恨意如藤蔓般疯长,可此刻,为了自己,她只能强忍着。
“二位小主,”剪秋转头,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处不宜久留,若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娘娘也保不住你们。”
慧答应狠狠瞪了甄嬛一眼,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险些溅到甄嬛脸上,随后拉着康常在转身就走,路过门口时,还故意狠狠一脚踹在朱红大门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窗棂剧烈颤抖。
殿内终于恢复寂静,只剩满地的狼藉和未散的黑烟。甄嬛伏在榻上,肩膀剧烈颤抖,此前强撑的所有力气瞬间消散,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那哭声悲恸凄厉,仿若受伤的野兽在暗夜中绝望嘶吼,守在门外的槿汐和流朱听得眼眶泛红,隔着门板焦急劝慰:“小主,小主您千万保重身子啊……”
甄嬛却仿若未闻,只是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指缝间的血与泪水交融在一起,洇湿了大片。这深宫里的寒冬,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