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睁开眼,语气沉了下来:“你去告诉宜修,就说哀家病着,近期不用她来请安了。再让太医院把给景仁宫的滋补药材减些,就说寿康宫这边用度紧——她得好好想想,没了哀家这层护着,她那点手段,能不能扛住年世兰的步步紧逼。”
竹息心里一惊,却不敢多问,只躬身应下。待她转身要走,太后又添了句:“还有,让剪秋安分些,别再往御花园那些是非地去——哀家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景仁宫里,宜修正等着太后的消息,见剪秋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捏着竹息传的话,心猛地一沉。“太后说……不让我去请安?还减了药材?”她重复着这两句话,指尖冰凉,“是年世兰!一定是她在太后面前做了手脚!”
剪秋急声道:“娘娘,太后还提了让奴婢安分些,莫不是……太后知道了灭口的事,心里生了嫌隙?”
宜修踉跄着退了两步,扶住桌沿才站稳。她一直以为,太后会永远站在她这边,却没料到,不过是斩了两个宫人,竟让太后变了态度。她忽然想起年世兰那日的冷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年世兰哪里是在跟她争一时输赢,分明是早就算准了太后的心思,知道这“护短”的底线,终究抵不过对皇家体面的忌惮。
寿康宫的夜格外静,只有药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太后服了药,精神稍缓,却没让竹息退下,反倒示意她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查一查,乌雅氏旁支里,有没有适龄的姑娘——要性子沉稳、模样周正的,最好是读过些书,懂些规矩的。哀家要亲自挑一个,好好栽培。”
竹息心头一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太后,您是想……扶她起来,制衡六宫?”
“哀家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这后宫的担子,总得有人挑得稳当。”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帐外摇曳的烛火上,语气里满是深思熟虑的筹谋,“宜修性子太急,手段又狠,如今连皇上都生了疑心,留着她,是隐患;年世兰仗着年家势力,气焰嚣张,若让她独大,更是祸根。这两人耗着,迟早要烧到皇家头上。”
她顿了顿,指尖在榻边小几上重重一敲,眼底已没了半分犹豫:“乌雅氏是八旗旧族,跟皇家本就有亲,身份上站得住脚。选个好孩子入宫,哀家亲自调教她的规矩、手段,教她看风向、懂进退——一来能分年世兰的宠,削她的势;二来要让宜修亲眼看着,这后宫的恩宠与体面,从不是她的专属,哀家能护她,更能扶别人,逼她收敛心性。”
竹息低声道:“可这事若是让皇后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波澜。栽培新人,更需时日,怕中途生变。”
“波澜总要比祸端好,时日总能等,可后宫的平衡等不得。”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哀家撤了对宜修的护佑,就是要让她慌,让她知道没了哀家,她在年世兰面前讨不到好。这时引入乌雅氏的姑娘,既是给宜修敲警钟,也是给皇上递个话——哀家心里有杆秤,容不得谁独大,也容不得谁乱政。”
她忽然坐直了些,语气愈发坚定:“查的时候别声张,先把名册递到哀家这儿来。选人的时候多留意品性,既要有不惹是非的沉稳,也要有不被拿捏的风骨——哀家要的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是能在年世兰和宜修之间站稳脚跟,将来能替哀家盯着这后宫的人。等选定了,先让她在京中贵女圈子里露露面,让皇上留意到,再寻个体面的由头入宫,一步步抬她的位分。”
竹息连忙应下:“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走漏风声,也定会按着太后的标准仔细筛选。”
待竹息离开,太后拿起案上的佛珠,缓缓捻动着,她原想护着宜修,护着中宫的体面,可如今看来,一味护短是养虎为患。引入乌雅氏的姑娘,不仅是平衡局势的权宜之计,更是她为后宫铺下的后路——她要亲手把这颗棋子放到棋盘上,教她如何落子,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里活下去、立起来,直到能真正成为制衡各方的力量。这盘棋,她必须赢,为了皇家的安稳,也为了她乌雅氏在后宫的最后体面。
而这消息,终究没能完全瞒住。几日后,苏培盛给皇上递茶时,看似无意地提了句:“近来寿康宫的竹息姑姑,总让人去查八旗世家的名册,听说……是在看适龄的姑娘。”
皇上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没多问,只淡淡道:“太后自有她的考量,不必多言。”可指腹贴着冰凉的盏沿,无声地滑过一圈,心里却门儿清——太后这是对宜修的狠戾失了护短的兴致,对年世兰的跋扈没了纵容的耐心,要另寻枚合用的棋子,来镇一镇这越发失衡的后宫了。
这话像长了脚,没几日便飘进了翊坤宫。颂芝捧着刚烫好的银鎏金手炉进来,鼻尖还沾着点寒气,低声道:“娘娘,外头都在传,太后私下让竹息姑姑查乌雅氏的姑娘呢,瞧这意思,是要选新人入宫了。”
年世兰正支着肘看窗外的红梅,雪压花枝,艳得刺眼。闻言她挑了挑眉,丹凤眼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新人?这倒是新鲜。宜修身边是该多个人搅搅局了,省得她总以为有太后撑腰,就能在宫里一手遮天。”
她接过手炉,暖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开,却轻轻抠着炉身的缠枝莲纹,语气添了几分算计:“你去细细打听,乌雅氏那几位姑娘的性子、底细都摸清楚——是沉稳内敛,还是活泼跳脱?有没有几分心眼子?”
颂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娘娘是想……”
“若是个聪明伶俐、识时务的,”年世兰打断她,笑意更深了些,眼底却没多少温度,“不妨让人悄悄递个话。本宫虽不喜欢宫里添些莺莺燕燕分了皇上的眼,但多一个‘懂事’的盟友,总比多一个跟在宜修身后的糊涂虫强。让她知道,在这宫里,靠太后不如靠自己,靠自己,不如找个能借力的靠山。”
颂芝连忙躬身应下:“奴婢明白!这就去查,定把消息摸得明明白白的!”
待颂芝走后,年世兰走到梅树下,折下一枝带雪的红梅。花瓣上的雪簌簌落下,凉得刺骨。她看着那抹艳红,嘴角的笑意冷了几分——太后想平衡局势?宜修想保住中宫?她偏要借着这新人的风,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到时候,才好看看谁能真正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