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闻言,嘴角勾起的笑意森冷,这才抬眼示意殿外:“皇后说本宫用香疏忽,倒不如请太后与皇上瞧瞧,是谁在作祟。”
两个太监押着的妇人刚踏入殿门,那几乎垂到胸口的头颅便抖得厉害,腰间青色绣院管事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正是绣院李嬷嬷。她余光瞥见宜修的瞬间,膝盖一软,若非太监架着,早已瘫在地上。
年世兰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穿透殿中凝滞的空气:“李嬷嬷,你掌绣院之事,前日领了给胧月公主做暖缎襁褓的差事,没错吧?”
李嬷嬷牙关紧咬,喉间只溢出细碎的呜咽。年世兰眼底寒意更甚,追问如刀:“本宫早得了信,皇后命你暗嘱张绣娘,在襁褓里子反复涂抹安神香,还特意交代少晒半个时辰,说‘香气留得久,公主睡得安稳’——这话,是你亲传的吧?”
话音落,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响。宜修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指尖死死攥着袖口锦缎,强撑着起身:“华妃休要血口喷人!本宫只命绣院做件寻常襁褓,何时有过涂香的吩咐?”
“是不是血口喷人,问她便知。”年世兰目光如鹰隼锁死李嬷嬷,“你且说清,是谁让你做的?又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拿公主的性命赌?”
李嬷嬷终是撑不住,“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得青砖作响,哭腔里裹着惊恐:“是……是奴婢对张绣娘说,这般做能讨皇后娘娘欢心,日后……日后娘娘定会赏奴婢些体己,让奴婢养老……”
“放肆!”
御案被皇帝拍得震天价响,玉如意撞在案边发出脆响,半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龙纹地毯上,蒸腾的热气里全是翻涌的怒意。他指着李嬷嬷,声音里的戾气几乎要将人吞噬:“一个卑贱嬷嬷,竟敢借皇后名头暗害公主!说!皇后究竟许了你什么,让你这般胆大包天!”
宜修踉跄着膝行几步,额头贴地,泪水瞬间洇湿青砖:“皇上明鉴!臣妾从未与她有过半分勾连!定是华妃买通了她,故意栽赃臣妾!臣妾也是胧月的嫡母啊,好好疼惜还来不及,怎会害她?”她猛地抬眼望向太后,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急切,“皇额娘!您看着臣妾长大,臣妾的心性您最清楚!定是华妃记恨前日臣妾劝她收敛用香,设下这毒计,要摘臣妾的后位啊!”
“皇后娘娘这话,倒叫人难以信服。”曹琴默适时出列,裙摆扫过地面无声,语气轻柔却如绵里藏针,“方才李嬷嬷说‘讨皇后欢心’,若不是娘娘平日对绣院多有‘关照’,她一个小小嬷嬷,敢擅自攀扯中宫?前日臣妾去景仁宫请安,恰闻娘娘吩咐宫人‘好好打点绣院,务必用心做公主襁褓’,彼时只当是娘娘疼惜公主,如今想来,这‘用心’二字,原是另有深意。”
安陵容紧随其后屈膝,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精准钻入耳膜:“皇上,臣妾也有一事禀报。昨日去绣院取衣裳,见李嬷嬷从景仁宫方向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锦盒,奴婢当时不敢多问,只当是娘娘赏的物件。如今想来,那盒子里的,怕是就是她口中的‘好处’吧。”
敬妃眉头拧成死结,终是开口,语气却带着刻意的公允:“皇上,李嬷嬷的供词虽涉皇后,可襄嫔与安贵人的话终究是旁证。不如即刻传张绣娘对质?若真有涂香之事,她断无不知情的道理。”她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可中宫动摇的后果,她比谁都清楚,她也不想看到年世兰称霸上位的一天,总觉得年世兰不配。
齐妃忙不迭附和,声音里藏着几分怯意与投机:“是啊皇上,多个人对质,也好免得冤枉了……冤枉了好人。”她偷瞥一眼宜修惨白的脸,暗自庆幸方才没贸然帮腔。
两人话语相续,看似求真相,实则句句将矛头往宜修身上钉。宜修浑身血液几乎冻住,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半句辩驳,只能转向太后,哭得肝肠寸断:“皇额娘!她们是串通好的!是要联手废了臣妾啊!”
太后指尖轻轻抚过胧月襁褓的针脚,眉头微蹙,声音沉得像压了铅:“皇上,琴默与陵容的话虽有影踪,终究是‘听闻’‘想见’;敬妃说的对质,倒是稳妥,可张绣娘远在西六宫绣院,来回传召少不得半个时辰。宜修是大清皇后,六宫之主,若无铁证便动她,宗室会说你治家无方,六宫会说中宫之位可轻动——日后谁还敢担起后宫的担子?”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宜修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维护,“宜修素来稳重,定是被小人钻了空子。哀家看,先将李嬷嬷押入慎刑司细审,等张绣娘到了对质明白,有了确凿证据,再论功过不迟。”
“皇额娘!”皇帝语气里满是不甘,“李嬷嬷的供词、琴默二人的证词,难道还不够?今日若不处置,日后再有小人敢动公主,朕何以震慑六宫!”他看向宜修的眼神,冷得能刮下一层霜,“皇后,真相查清前,你且禁足景仁宫,不许出入!”
宜修身子一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却只能死死咬着唇叩首:“臣妾……遵旨。”
“皇上!哀家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
太后猛地将怀中胧月搂紧,语气骤然沉下,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压得殿中众人都敛了气息。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皇帝脸上,字字都像砸在铁板上:“皇后是六宫之主,凭几句供词、两句旁证就禁足?传出去,宗室会说你的后宫没了规矩,六宫会说中宫之位可随意拿捏——日后谁还肯替你打理后宫琐事?”
皇帝眉头锁得更紧,语气仍带着坚持:“可皇额娘,李嬷嬷已招认与皇后有关,不严惩,如何给胧月交代?如何给天下人交代?”
“交代要给,但不是这般草率!”太后步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戳中皇帝的顾忌,“李嬷嬷入了慎刑司,有的是法子让她吐实话,等张绣娘来了对质清楚,铁证如山再处置,谁能说半个不字?眼下若禁了皇后,景仁宫无人主事,六宫琐事堆积,难道要皇上放下前朝政务分心后宫?还是……要让华妃暂代凤印?”
这话像一把精准的刀,剖开了皇帝藏得最深的心事——年世兰家世显赫,年羹尧虽伏诛,年希尧仍在朝中任职,他刻意压着不重用,就是怕年家死灰复燃。若此刻让年世兰掌了后宫权柄,前朝那些依附年家的旧部难免借机攀附,朝堂与后宫一旦被年家残余势力勾连,失衡的局面怕是再难挽回。
殿中一时死寂,只有烛火跳动的声响,映着皇帝变幻的神色——太后这看似维护中宫的话,实则早已将“权衡”二字摆到了他眼前:后宫的规矩,比一时的怒意重;朝堂的安稳,比公主的“交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