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出来?”宜修猛地甩开年世兰的手,凤袍广袖扫过案几,青瓷茶盏“哐当”落地,碎裂声刺破殿内沉寂,惊得殿外宫人齐刷刷跪地,头颅贴地不敢抬起。她居高临下地睨着年世兰,语气如冰:“你以为皇上会信?他要的是能为他稳住后宫、堵住朝臣口舌的贤后,不是个只会揪着陈年旧事、搅得六宫不宁的废妃!年世兰,你如今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是皇上念着年家旧功给的,别自不量力。”
年世兰望着宜修转身离去的背影,珠翠碰撞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一股寒气却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扶着案几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冰凉得像浸过冰水,牙关却咬得死紧——年羹尧虽伏诛,她年世兰在这后宫一日,就绝不会让宜修安安稳稳坐这皇后之位!
敬妃诞下皇子后,内务府拟了十余个名字呈给皇上,最终敲定“弘景”二字。皇上虽因西藏达赖叛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鲜少踏足咸福宫,却也特意下了口谕,允弘景暂由敬妃亲自抚养。旨意送到时,敬妃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喂奶,指尖轻轻蹭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透过锦缎传来,眼里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下——这一路在后宫谨小慎微,总算,她的孩子能留在自己身边。
转眼到了弘景满月,咸福宫从大清早便浸在喜气里。朱漆大门悬着丈许长的双囍红绸,一路蜿蜒缠到廊柱,风一吹,红绸簌簌轻晃,连廊下百十来盏羊角宫灯都跟着摇曳,琉璃灯罩映着烛火,将青砖地照得暖红一片,连墙角的青苔都沾了几分热闹。
院里搭起青竹彩棚,架子上缠满粉紫绢花,还挂着风车、拨浪鼓,风一吹便“哗啦啦”响,引得路过的小太监忍不住驻足。小太监们抱着红毡子往地上铺,边角对齐时格外仔细;宫女们端着果盘、摆着点心,脚步轻快如蝶,嘴里还念叨着:“这蜜饯得挨着长命锁摆,沾沾喜气”“刚蒸的寿桃要留着,等会儿皇上来了好尝鲜”。
偏院小厨房更是烟火气十足,蒸笼叠得比人还高,白汽“咕嘟”往外冒,混着炖得酥烂的肘子香飘满庭院;厨子们围着案板切菜,菜刀剁得“咚咚”响,倒像在给这好日子敲锣打鼓。路过的宫人们忍不住往里头瞧,小声议论:“敬妃娘娘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依靠”“六阿哥满月就有这排场,往后定是有福气的”,话里满是羡慕。
暖阁里早收拾得簇新,炕上铺着簇绒锦垫,桌上摆着鎏金长命锁、镶珠襁褓,最惹眼的是窗台上那盆红梅——枝桠间系着红绳,绳头坠着银铃铛,风一吹“叮铃”响,比外头的热闹多了几分软意。敬妃坐在炕边,怀里抱着弘景,指尖轻轻挠着孩子的小手,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年世兰带着曹琴默、安陵容先到了,身后宫女捧着描金漆盒,打开时满室生辉——里头是几匹云锦绫罗,还有成色极好的玉石长命锁、赤金镶珠的小玩意儿。“妹妹刚生产完,身子虚,这些绸缎给孩子做衣正合适。”年世兰坐在榻边,目光掠过弘景,见孩子睁着眼瞧她,眉眼间竟有几分敬妃的温婉,语气软了些,“这长命锁是我让人按宫里的规矩打的,图个岁岁平安。”
敬妃忙让宫女收了,屈膝谢恩:“劳烦娘娘挂心,这般贵重的东西,臣妾实在受之有愧。”
安陵容凑到炕边,笑得柔和:“六阿哥生得真好,瞧这眼睛亮的,将来定是个聪慧的。”曹琴默也跟着附和,话里话外都捧着敬妃,却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年世兰的神色——年家失势后,年世兰虽仍有华妃的名分,却早没了往日的底气,今日来贺满月,怕是想借敬妃的势头,在后宫多争几分立足之地。
正说着,外头传来太监清亮的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敬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忙起身迎出去。宜修穿着明黄绣凤常服,手里捏着卷宣纸,身后跟着竹息,步态从容,自带一股威严。“妹妹快免礼。”她伸手虚扶一把,目光落在弘景身上,笑容温和:“这孩子瞧着精神,眉眼周正,真是个好模样。”
说着递过宣纸:“我也没备什么新奇物,亲手写了幅字,给弘景当个安枕的念想。”宫女展开宣纸,“春和景明”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笔力沉稳,墨色匀净,恰好嵌了“弘景”的名字字,足见用了心。敬妃忙谢恩:“娘娘的墨宝是何等体面,臣妾定好好收着,将来给弘景瞧。”只是指尖捏着宣纸边角,微微发颤——她总记着生产那日,宜修守在产房外,眼里那点藏不住的冷意,分明是怕她诞下皇子,分了后宫的权势。
宜修坐了片刻,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扫过满室的喜气,忽然慢悠悠开口:“说起来,妹妹诞育皇子,按祖宗规矩,原是该晋为贵妃的。”
敬妃心里一动,刚要开口谢恩,就听宜修话锋一转:“只是眼下西藏战事吃紧,达赖叛军扰得边境不宁,皇上正为此事烦心,连前朝的封赏都暂缓了,后宫晋封的事,皇上的意思是先等等。”
这话像盆冷水,“哗”地浇在敬妃心上。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大半,垂着头没说话,指甲却悄悄掐进掌心——满月宴本是喜事,宜修偏要提晋封的事,又当众泼她冷水,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即便她有了皇子,能不能晋位,终究还是皇后说了算。更何况,皇上暂缓晋封,未必全是因战事,怕是宜修在御前说了什么,故意压着她的势头。
年世兰在旁瞧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没接话——宜修打压敬妃,对她而言倒是件好事,正好能借敬妃的不满,在后宫多找个盟友。曹琴默低头喝茶,掩去眼底的算计;安陵容则悄悄挪了挪脚步,避开宜修的目光,心里暗叹:皇后这手段,真是杀人不见血,既堵了敬妃的路,又没落下“苛待妃嫔”的话柄。
宜修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起身告辞。等她走远了,敬妃才扶着榻沿坐下,望着怀里熟睡的弘景,眼圈悄悄红了。年世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真切:“妹妹别往心里去,皇后就是见不得旁人好。如今你有六阿哥在身边,比什么都强,晋位的事,迟早会有机会的。”敬妃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比谁都清楚,在这后宫,没有位分傍身,就算有皇子,也未必能护得住自己和孩子。
与此同时,养心殿里,皇帝正对着一堆奏折皱眉。西藏达赖叛乱的事搅得他心神不宁,前线军报一日三递,粮草调度、将领人选,桩桩件件都得他亲自定夺。这几日他除了议事,便只召华妃和甄嬛来殿里坐坐——华妃带来的是翊坤宫的热闹,说些后宫琐事解闷;甄嬛却不同,她虽不懂军务,却总能在他说起“粮草断供”“地形勘察”时,轻声接上几句:“粮草乃军中之本,若能派心腹之人押送,或许能防克扣”“西藏地形复杂,不如先派细作探清路况,再定进兵路线”,话虽简单,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有回皇帝正因“派谁领兵”犯难——满臣都举荐资历深的老将,可他知道,那些老将虽经验足,却多畏首畏尾,未必敢深入叛军腹地;年轻将领里,岳钟琪倒是有勇有谋,却因资历浅,遭满臣反对。甄嬛陪他看书时,见他对着将领名册叹气,便轻声道:“臣妾愚见,领兵打仗,资历固然重要,可心诚与勇毅更甚。若有将领愿舍身赴险,哪怕年轻些,也比畏缩不前的稳妥——毕竟战场之上,军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恰好说到皇帝心坎里。他当即拍板,下旨命岳钟琪为副将军,随军出征。事后想起甄嬛的话,才发觉自己从前总把她当成纯元的影子,竟没注意到她的慧黠——她不仅懂诗书,更懂人心,连朝堂上的事,都能看得这般通透。
这日议事毕,皇帝看着案上甄嬛递来的《诗经》批注,字里行间满是灵气,忽然对苏培盛道:“去,传旨。甄贵人甄氏,复莞嫔位分,移居碎玉轩。其父甄远道,仍任大理寺少卿。”苏培盛愣了愣,忙躬身应下——他知道,皇上这是真的看重莞嫔了,不仅复了位分,还恢复了甄远道的官职,显然是想给莞嫔撑腰。
旨意传到澄兰馆时,甄嬛正给窗台上的腊梅换土。流朱捧着明黄旨意进来,声音都带着颤:“小主!皇上有旨,复您莞嫔的位分了!还说……还说甄大人仍任大理寺少卿!”
甄嬛手里的花铲“当啷”掉在地上,转头时眼里满是怔忡。等太监宣完旨,她才扶着桌沿慢慢站稳,指尖微微发颤——从前她失势,父亲也遭牵连被贬,原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思,在澄兰馆谨小慎微,没想到竟真能等到复位的这一天。她望着窗外的腊梅,忽然想起刚入宫时的日子,眼里渐渐有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