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铜鹤被晚风推得转了半圈,翅尖扫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年世兰指尖捻着东珠串,冰凉的珠子在掌心反复滑过,眼角余光如刀锋般斜斜扫过阶下侍立的小太监,语气里含着冷意:“景仁宫那边还没动静?”
小太监忙不迭磕头,额头撞得青砖轻响:“回娘娘,奴才去瞧了三趟,都回说皇后娘娘在里头对着本册子出神,半日光景没传见任何人。”
年世兰嗤笑一声,将珠串往腕间一缠,红玛瑙镯子相撞,脆响里满是讥诮:“对着册子出神?她心里那本算计账,怕是比册子上的字还清楚几分。”
颂芝端来新沏的碧螺春,茶烟袅袅漫过指尖,她低声回话:“娘娘,齐妃那边按计行了事,端着豌豆黄进了咸福宫;敬妃宫里也捎了话,那支玉簪‘落’得正好,没人起疑。”
“正好就好。”年世兰呷了口茶,热气漫过眉尖,却没暖透眼底的凉,“就怕皇后沉得住气,不肯早早就露了马脚。”
景仁宫的窗纸被夕阳晒得发暖,宜修却枯坐在镜前,望着铜镜里鬓边新添的白发发怔。身后宫女持着金梳梳理长发,梳齿划过发丝,几缕落发轻飘飘落在青灰地砖上,像极了深宫里无声消失的人。
“齐妃当真去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镜沿的缠枝纹,指腹蹭得纹路发烫。
“是,奴才亲眼瞧见齐妃娘娘端着食盒进了咸福宫,脸上带着笑,倒像是真心去探望。”回话的太监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贴住地砖。
宜修猛地从镜前起身,凤袍下摆扫过妆奁,一支银镀金步摇“当啷”摔在地上,流苏上的珍珠滚了一地,像断了线的泪。“好,好得很。”她眼中闪过狠厉,快步向外殿走,“去请皇上,就说敬妃身子不适,本宫想着同皇上一道去瞧瞧,全了姐妹情分。”
“娘娘!”安陵容连忙跟上,素色裙摆在地砖上拖出细碎声响,语气里满是急色,“万万不可!”
宜修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眸色沉沉如深潭:“你又要拦本宫?”
“臣妾不敢。”安陵容屈膝,声音压得极低,“只是那日祺贵人在宫门口被鹅卵石绊倒,臣妾就觉得蹊跷——景仁宫的宫道日日打扫,怎会平白冒出石子?如今齐妃素来胆小,这次却敢冒下毒的风险,这前后反差太大,臣妾怕……怕是华妃设的局。”
宜修冷笑一声,拂开她的手,指尖带着凉意:“局?她能设什么局?李静言的软肋捏在本宫手里,三阿哥的前程就是她的命!她不敢不听话!”
“可娘娘要的是敬妃的胎,是弘时的抚养权啊!”安陵容抬起头,眼里满是焦灼,“若这里头有诈,皇上一旦察觉是咱们在背后指使,岂非得不偿失?”
“偿失?”宜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凤眼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本宫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敬妃有孕,皇上日日探望,若不除了她,将来这龙椅上坐的是谁的种还未可知!李静言这块棋,本宫必须用活了!”
她不再理会安陵容,径直向外走,声音掷地有声:“备轿!皇上那边,本宫亲自去请!”
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像谁在低声啜泣,又像谁在暗处偷笑。
年世兰在翊坤宫刚换好藕荷色纱罗衫,殿外的风忽然带了点躁动,廊下的宫灯晃得愈发厉害。颂芝眼尖,瞥见墙角一闪而过的青影,忙附耳道:“娘娘,景仁宫的人往养心殿去了,瞧着是去请皇上。”
年世兰挑了挑眉,起身时软绸裙摆扫过凳脚,轻飘飘没一点声响:“再让人去启祥宫通传,叫襄嫔同咱们一道去咸福宫‘纳凉’。”
颂芝愣了愣,随即应声:“是。”转身取外衫时,忍不住多问了句:“娘娘怎么想起叫上襄嫔?”
“她心思细,”年世兰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珍珠花,眼尾的红妆在烛火下更艳,“这种场合,多双眼睛总没错。再说了,她那点小聪明,正好能帮着瞧出皇后的破绽。”
说话间,曹琴默已在宫门外候着,一身湖蓝色素纱裙,垂手侍立的模样,像片温顺的柳叶。见了年世兰,她忙屈膝行礼:“参见华妃娘娘。”
“免了。”年世兰淡淡道,抬脚向外走,“走吧,敬妃那边的热闹,该开场了。”
曹琴默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温顺地应道:“是,娘娘。”两人并肩而行,廊下的风卷着热气掠过,两道身影一艳一素,倒成了宫道上难得的景致。
风卷着咸福宫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地撞碎了暑气。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下车时,藕荷色纱罗衫被日头晒得透亮,银线暗纹在光里流转,比墙根下那丛石榴花更扎眼——红得太急,反而透着薄情。
曹琴默的湖蓝裙摆扫过青石板,轻声道:“娘娘瞧着,里头的戏怕是快唱不下去了。”
年世兰瞥向紧闭的殿门,门内的说话声黏糊糊的,分不清是哭是笑,倒像梅雨季节墙上发的霉。“唱不下去才好,”她抬脚往里走,纱衫边角扫过门槛,“冷清清的,倒像是谁死了人似的。”
刚过门槛,就见齐妃红着眼圈站在那里,浑身发颤,像尊一碰就碎的瓷人。皇后坐在上首,手里捏着帕子,脸色沉得发乌,比案上那碗凉茶更败人兴致。
“哟,这是唱的哪出?”年世兰故意停住脚,纱袖往臂弯里拢了拢,露出半截皓腕,语气里满是戏谑,“臣妾想着天热,给敬妃妹妹送些冰酪来,倒像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皇后抬眼瞧她,目光在那身薄衫上停了停,像针似的,却又没敢真扎下去。“华妃来得巧,”她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敬妃吃了齐妃的豌豆黄,怕是伤了胎气。”
“什么?”年世兰往榻边凑,敬妃歪在那里,脸色白得像张描金的纸,鬓角的汗湿成一小片,倒像是被谁泼了水。她伸手要碰,却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住。
“华妃仔细,太医说要静养。”皇后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裹着层冰碴子。
这时候,曹琴默忽然轻咳一声,目光落在榻边矮几上——半碟没吃完的豌豆黄,旁边压着支玉簪,正是前几日齐妃“遗落”在敬妃宫里的。“皇后娘娘,”她声音柔得像棉花,却字字清晰,“这玉簪瞧着眼熟,倒像是齐妃娘娘常戴的那支。”
齐妃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声音发颤:“不是我!我没有……”
“妹妹急什么?”年世兰慢悠悠地开口,指尖划过纱衫上的银线,语气里满是玩味,“有话慢慢说,皇上就快到了,当着皇上的面,谁也做不了假——假的,也成不了真。”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像把钝刀子割着空气:“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