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忘了?去年冬天雪地里,温宜公主不慎摔进雪堆,是谁第一时间冲过去救的?”颂芝的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开曹琴默心底的疑虑,“那时碎玉轩的人离公主更近,可端妃却从另一头跑过来,比咱们的人还快。您当时只当是端妃心善,可事后想想——她一个常年病弱的人,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快的脚力?又怎么偏偏就在那时候出现在雪地里?”
“雪地里……”曹琴默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的画面:漫天飞雪里,端妃穿着素色的斗篷,脸色苍白得像雪,却死死抱着温宜,眼神里的急切,不像是偶然撞见,倒像是……早就在等着。一股寒意顺着她的后颈爬上来,让她猛然打了个冷颤,指尖瞬间冰凉。
她终于明白,年世兰为何非要送这只项圈——这不仅是赏赐,更是提醒。端妃想要温宜,想要借温宜的身份站稳脚跟,甚至……想要借温宜牵制自己。
“小主,娘娘说了,后宫里最要紧的就是护好自己的孩子。”颂芝见她神色变化,知道她想通了,便又将锦盒往前递了递,“这项圈您收下,既是娘娘的心意,也是给温宜的护身符。日后有这东西在,旁人见了,也知道温宜是娘娘护着的人,不敢轻易动心思。娘娘还说从前端妃在公主生辰那一日也送了个项圈,其意如何您要好生思量!”
曹琴默看着锦盒里的金项圈,蝶翼上的珍珠泛着冷光,却让她觉得心头一暖——年世兰的示好,从来都带着算计,可这一次,却偏偏戳中了她最在意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接过锦盒,对着颂芝深深一福:“请颂芝姑娘替臣妾谢过娘娘。娘娘的心意,臣妾记在心里,日后定不负娘娘所托。”
“小主明白就好。”颂芝笑了,“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不打扰小主陪公主了。”
待颂芝走后,曹琴默捧着锦盒走进内室。乳母正哄着温宜睡觉,小家伙的嘴角还沾着蜜饯的甜味。曹琴默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指尖抚过锦盒里的项圈,眼神里没了方才的犹疑,只剩一片冷定。
“端妃……延庆殿……”曹琴默指尖捏着那只蝴蝶金项圈,冰凉的金子硌着掌心,让她方才被暖意烘软的心,瞬间又硬了回去。她望着窗外廊下挂着的宫灯,灯光昏黄,却照不清她眼底的沉色——从前只当齐月宾是病中寂寞,才总借着温宜解闷,如今经华妃一提醒,才惊觉那些“关怀”里,藏着多少没说透的心思。
“音袖。”她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子。
音袖快步进来,见她手里捧着锦盒,忙躬身回话:“小主有吩咐?”
“端妃前儿给温宜的那只项圈,你收在哪了?”曹琴默的目光没离开窗外,指尖仍在金项圈的蝶翼上轻轻划着。
“回小主,在公主妆台最底下的抽屉里,奴婢特意上了锁,没敢让旁人碰。”音袖答得仔细,偷偷抬眼瞧了瞧她的神色,只觉得今日的曹琴默,比往常沉了不少。
“取出来,送到库房去。”曹琴默终于回头,看向音袖时,嘴角竟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反倒透着股冷意,“找个稳妥的匣子装着,别磕着碰着——这东西,往后有大用场。”
音袖心里咯噔一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恭声应着“是”,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曹琴默一人,她将华妃给的金项圈放回锦盒,又从妆台抽屉里摸出库房的钥匙,指尖捏着那枚铜钥匙,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她对着锦盒里的金饰,轻声说了句:“齐月宾,你在延庆殿安安稳稳养病多好,偏要打温宜的主意。”
顿了顿,她指尖用力,钥匙的齿痕硌得指腹发疼,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既然你先动了念想,就别怪我,不给你留余地了。”
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震得窗棂微颤,殿里烛火应声晃了晃,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间,竟比平日沉了数分,连轮廓都裹着层化不开的暗。
今夜的澄兰馆静得有些反常,连檐角铁马都似被寒气冻住,没了声响。浣碧眼尖,见甄嬛手边茶盏已空,忙提着银壶上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指尖刚要触到杯沿,甄嬛却似不经意般抬手拢了拢袖口,茶盏随之一移,堪堪避开了她的动作。甄嬛未看浣碧半分,只转向身侧的流朱,眉目间凝着几分温软:“前阵子你和小允子在浣衣局,手都冻裂了吧?往后日子缓过来,我定要好好补偿你们。”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流朱眼眶一热,忙屈膝回话:“小主快别这么说,奴婢只盼着小主平安。如今有敬妃娘娘照拂,咱们不用再受那些冷待,已是天大的幸事。”
一旁的浣碧捏着银壶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唇角不自觉地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甄嬛将这细微动静尽收眼底,端起茶盏的指尖却没半分停顿,只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般开口:“说起来,今日怎没见槿汐?”她目光落在炭盆里跳跃的火星上,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几分审视。
“回小主,”流朱忙答道,“奴婢听小厨房的人说,芳若姑姑今日出宫,槿汐姑姑特意去神武门送她了。”
“芳若出宫?”甄嬛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讶异,“她差事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竟也没人知会我一声。”
这话刚落,浣碧便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裹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诮:“芳若姑姑是御前伺候的人,消息自然先过皇上那边。小主如今不在御书房伴驾,一时没听说也寻常。若是从前,小主还能在皇上跟前说句话,或许芳若姑姑还能多留两年。”
流朱脸色骤变,忙喝止:“浣碧!你怎么敢这么跟小主说话!”
浣碧却似没听见,抬眼看向甄嬛,眼底带着几分刻意的“坦诚”:“奴婢不敢顶撞小主,只是说句实话。小主,您该明白,如今的体面都是皇上给的,若是没了恩宠,今日的安稳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就像芳若姑姑,听说就是做错了事,被皇上亲自发落出宫的。来日若是您……”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话。甄嬛抬手便是一掌,力道之重,让浣碧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脸愣在原地。
“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后一次”甄嬛盯住她,冷冷道。
浣碧待疼痛感漫上来,她才捂着脸颊,呜咽着跑出了殿门。
流朱吓得声音发颤,忙倒了杯浓茶递过去:“小主,您消消气,喝口茶压一压……您从没对浣碧动这么大的气。”
甄嬛却没接那茶盏,目光落在浣碧跑出去的方向,冷得像结了冰:“是我从前太纵容她了。她今日敢说这些话,是觉得我失了势,还是觉得背后有人能给她撑腰?”西洋自鸣钟立在屋角,黄铜摆锤来回晃,擦过木框的轻响很匀,一下,又一下,像在数夜里的时辰,数得人眼皮沉,却睡不着,“这般口无遮拦,句句往我痛处戳,今日敢议论芳若,明日未必不敢议论我。留着她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送到母亲那里好好管教。” 想到浣碧平日里那些暗藏机锋的言语和小动作,甄嬛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这个自幼跟在身边的丫头,究竟从何时起,有了这般心思?
流朱心头一凛,忙劝道:“小主,浣碧姐姐伺候您这么多年,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再想想……夫人向来宽厚,可浣碧若回了甄府,以如今这情况,保不齐会受委屈啊 。”提及甄夫人云辛萝,流朱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切和颤抖。
甄嬛冷笑一声,眼底的疑云彻底散开,只剩决绝,“糊涂?她屡次在我面前提恩宠、露不满,这般行径,岂是一句糊涂能解释的?她真当我看不出,这些年她对我,面上是主仆,实则暗藏攀比与不甘。这都是她自作自受。”甄嬛顿了顿,语气更冷,“母亲虽宽厚,可浣碧这性子,若不狠狠打磨,日后必生事端。送她回甄府,是给她个教训,也是为我自己省心。”想到云夫人平日的教导与处事智慧,甄嬛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母亲定也不愿看到浣碧这般肆意妄为 。她又怎会不知浣碧的身世,只是从前顾念着父亲的颜面和家中的安宁,一直隐忍罢了。如今浣碧如此不知收敛,若是继续留在身边,怕是会成为一颗随时引爆的雷。
流朱看着甄嬛冷硬的侧脸,再不敢多言,只默默退到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殿内的炭盆依旧烧得暖烘烘的,却烘不热甄嬛眼底的寒。从浣碧屡次在她面前提“恩宠”、露不满开始,她便存了疑心,今夜这番话,不过是让那点疑心,彻底成了定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