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空气依旧寒冷。甄嬛裹着厚厚的斗篷,带着槿汐和几个宫人,提着暖炉和点心,往延庆殿去。
刚到延庆殿门口,就见端妃的贴身宫女吉祥迎了上来:“奴婢参见莞嫔娘娘,娘娘您可来了,我家小主一早就盼着您呢。”
甄嬛笑着点头:“有劳吉祥你通报一声。”
吉祥忙领着甄嬛往里走,延庆殿内比碎玉轩冷清些,却也燃着炭炉,暖意融融。端妃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见了甄嬛,忙撑着身子想要起身:“莞嫔妹妹来了,快坐。”
“姐姐快别起身,小心伤了身子。”甄嬛忙上前按住她,“妹妹今日来,是特意给姐姐带了些点心,还有温太医说,姐姐昨日受了寒,妹妹也带了些暖炉过来。”
端妃接过槿汐递来的点心,拿起一块雪花酥,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笑道:“还是妹妹有心,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只是妹妹今日过来,怕是不止为了送点心吧?”
甄嬛看了一眼左右的宫人,吉祥会意,忙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甄嬛才压低声音,道:“姐姐,昨夜养心殿的事,你听说了吗?”
端妃手中的点心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你是说年世兰?”
甄嬛缓缓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语气里的愤恨藏在几分委屈的颤音里:“皇上……皇上竟真让她留在养心殿侍寝,还为了她,亲手把妹妹的绿头牌都给撤了。”
她说着,眼帘轻轻一垂,纤长的睫毛便沾了层湿意,再抬眼时,两滴泪珠已顺着眼下的细纹滚落,砸在素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更软,带着几分哽咽的可怜:“姐姐,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真的忘了年家当年犯下的滔天大错,忘了我在长街上受的辱、您在延庆殿忍的苦了吗?”
端妃心中不由鄙夷冷笑,面上却作轻轻叹了口气,握住甄嬛的手:“妹妹,你莫要气坏了身子。皇上心里,或许是念着几分旧情,可他更是个帝王,权衡利弊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年家虽失势,可年世兰毕竟是他从前宠过的人,他留着她,或许还有别的用意。只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姐姐说的是。”甄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妹妹今日前来,是想与姐姐商议肃喜之事。昨夜年世兰复宠,给皇上吹了不少枕边风,必然对我们愈发提防,肃喜的事若不尽快动手,恐生变数,夜长梦多。”
端妃指尖轻叩茶盏边缘,沉吟片刻后抬眸:“妹妹可有具体筹谋?”
“妹妹已让人查探清楚,肃喜近来常往御膳房附近的一处小赌坊去。”甄嬛眸色微沉,声音压得更低,“妹妹打算在赌坊设局,诱他欠下巨额赌债,再将消息透给皇后。皇上最恨下人贪赃枉法,得知肃喜赌钱欠债,定然不会轻饶。届时我们再趁机抖出他与年世兰从前的勾当,即便不能一举扳倒年世兰,也能让她元气大伤。”
端妃缓缓点头:“此计可行,只是需格外小心,万不能留下痕迹,免得被皇后与年世兰抓住把柄。”话锋一转,她仍有顾虑,“可碎玉轩那边……还按原计划,让他再放一把火么?”
一想到自己的宫殿要被烧成断壁残垣,甄嬛脸上的温度瞬间褪去,她冷着脸摇首:“烧宫妹妹觉得还是有些太偏激了。姐姐放心,妹妹已安排妥帖人手,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且务必从他身上搜出火石火油,坐实罪证。”顿了顿,她看向端妃,“只是还需姐姐相助,在皇后面前多吹吹风,让她先对肃喜起了疑心。”
“此事包在我身上。”端妃应得干脆,“皇后近日正因年世兰复宠心烦,此时再听闻肃喜的事,定然会迁怒于年世兰。我们只需静待时机,看好戏便是。”
二人又细细商议了诸多细节,直至天色渐暗,甄嬛才起身告辞。离开延庆殿时,暮色已浓,庭院里的积雪正缓缓融化,潮湿的寒意顺着衣缝钻进骨子里。甄嬛望向远处翊坤宫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年世兰,你的死期,不远了。”
回到碎玉轩不过半刻,槿汐与浣碧便上前服侍甄嬛卸去妆容钗环。槿汐细致地取下她头上的赤金步摇,浣碧则捧着锦盒,将一件件珠玉首饰轻放其中。甄嬛随口吩咐流朱去小厨房查看晚膳的紫参乳鸽汤,又特意叮嘱:“务必盯着火候,这汤要煨足一个时辰才够滋补,错了时辰,养颜的药性就弱了。”
“奴婢瞧着小主日日服食这些美容汤药,气色可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浣碧见甄嬛眉宇间仍凝着几分冷意,忙出言劝慰,话锋又不自觉带了些得意,“说起来,这紫参价贵得很,从前也就景仁宫和翊坤宫能常用,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咱们碎玉轩风光了。”
“不许提年世兰,更不许提翊坤宫!”甄嬛猛地摘下耳上的猫眼石坠子,重重磕在妆台上,“当啷”一声脆响,震得浣碧瞬间噤声,垂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槿汐见甄嬛胸膛起伏不止,知她仍在气头上,忙示意一旁的小宫女霏雨端来山茶花水,上前柔声道:“小主消消气,这山茶花水是内务府特意孝敬您的,据说用的是‘杨妃出浴’的名种花瓣淬取,还加了苏合香调制,这花是南方贡品,十分难得呢。”
甄嬛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仪态从容地伸手去接铜盆,指尖刚触到微热的花水,却猛地像被烫到般将手抽出——“苏合香?”她眼神骤然一凛,铜盆脱手跌在地上,花水泼洒而出,大半溅在霏雨脸上,余下的则浸湿了甄嬛身上那件浓紫色遍绣宝相花的锦衣。
霏雨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惊得低呼出声,这一声又唬得甄嬛心头一跳。黏腻的水渍顺着衣料贴在皮肤上,格外难受,甄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斥责:“没用的东西!做事这般毛躁,给本宫去殿外罚跪两个时辰!”
此时积雪刚化,殿外地面尽是冰水,寒气刺骨。霏雨忍着膝盖的刺痛,咬着牙跪了下去,可心底却翻涌着怨怼——小主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温和,分明是视下人如草芥的苦主!
浣碧见此情景,才敢小心翼翼开口:“小主,这锦袍您今日还是第一次穿,就湿成这样,眼下天气阴冷,怕是三四天也晾不干。霏雨许是一时忙乱,并非有意……”
“小主方才为何突然抽手?”槿汐却捕捉到关键,目光锐利地看向甄嬛,“莫非您发现了什么?”
甄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说这花水里加了苏合香,本宫只是怕——怕里头被有心人掺了麝香,再做手脚。”毕竟曾遭过一次暗算,如今她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花水在温太医查验之前,不许再用,往后洗手,只用皇后赏赐的水仙花露便好。”
“是。”浣碧恭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甄嬛与槿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