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无声跳动,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却驱不散苏羽脊背升起的寒意。
窗外警报声渐弱,最终融入夜色。她关掉所有外部通讯频道,只留下与信号连接的终端。那个圆形与三角形的符号仍在缓慢旋转,像永不停歇的思考。
凌晨三点,实验室的门禁系统发出两声短促的提示音。不是常规的电子钥匙,而是更高权限的物理覆写。苏羽下意识挡住屏幕,手指悬在紧急销毁程序的上方。
门滑开时带进一丝夜风的凉意。站在门口的老人穿着深色便装,肩头沾着夜露。陈明远教授,信息论领域的奠基人,她博士期间的导师。他已有两年不曾亲自踏足任何实验室。
“老师。”苏羽的声音干涩。陈明远极少离开他在山间的居所,更不会在深夜不请自来。
陈明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那个仍在旋转的符号上。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疲惫。“果然是这个。”他轻声说,像在确认一个长久以来的猜测。
苏羽移动半步,彻底挡住屏幕。“您怎么知道——”
“安全理事会启动了一级静默协议。所有与‘起源信号’相关的异常活动都会触发我的私人警报。”陈明远从衣袋取出一个黑色装置,放在控制台上。装置表面的指示灯立即转为稳定的绿色。“现在我们有十分钟不受监控的谈话时间。”
他走近屏幕,皱纹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格外深刻。“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符号。在莫斯科,在西伯利亚,后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文明层级的变革。”
苏羽感到喉咙发紧。“您早就知道它的存在?”
“知道?”陈明远苦笑,“我们曾是它的囚徒。1987年,全球十三位顶尖密码学家同时收到这个信号。我们以为那是某种地外文明的问候。”
他指向那个旋转的三角形,“我们称之为‘认知密钥’。它测试的不仅是智力,还有文明的准备程度。”
“准备什么?”
“准备接受一个事实——宇宙中有些知识本身就是危险。”陈明远的声音低沉,“当年我们十三人中,有五个在信号消失后选择了结束生命。不是出于绝望,而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理解了不该理解的东西。”
苏羽看向控制台,那个“记忆的守护者”的回应仍在日志中闪烁。“它在与我们交流,老师。它选择了我们。”
“选择?”陈明远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苏羽,你打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层层嵌套的盒子。每层都承诺给你答案,却只是引向更深的问题。直到你再也无法回头。”
他指向倒计时,“这是同化进程的开始。二十四小时内,信号将评估整个文明的认知水平。然后,它会开始‘修正’。”
“修正什么?”
“一切不符合它标准的东西。”陈明远眼中闪过苏羽从未见过的恐惧,“1987年,我们及时切断了连接。代价是三位同事的精神崩溃,和全球范围内持续三分钟的记忆断层。”
苏羽想起历史记录中那个无法解释的“全球失忆事件”。1987年11月12日,全世界数百万人同时报告失去了三分钟的记忆。
“您想让我终止研究。”她说。
“我想让你明白代价。”陈明远靠近一步,“知识本身没有善恶,苏羽。但有些知识如同火焰,在照亮的同时必然灼伤手持火把的人。”
苏羽的目光回到屏幕。那个符号仍在旋转,仿佛在等待她的下一个决定。她想起第一次破译信号时的战栗,那种触及宇宙奥秘的震撼。
“如果它真的是‘记忆的守护者’呢?”她轻声问,“如果它带来的不是危险,而是被遗忘的真相?”
陈明远摇头,“真相往往比危险更致命。我们人类之所以能发展至今,不是因为知道了所有答案,而是因为我们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停止追问。”
倒计时显示二十三小时三十二分。苏羽能感觉到信号的脉动,像遥远的心跳透过真空传来。
“我不能停止,老师。”她说,“不是因为固执,而是因为它已经开始了。切断连接可能比继续对话更危险。”
陈明远沉默良久,最终从控制台上取回那个黑色装置。“那么记住我的话:当你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开始陌生时,那就是该放手的时候。”
他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还有一件事。当年我们十三人中,唯一彻底破解了第二层信号的人——你的父亲,在信号消失后的第二天选择了自尽。”
苏羽僵在原地。父亲去世时她只有七岁,官方记录是意外事故。
“他留给你的不只是天赋,苏羽。”陈明远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还有这个诅咒。”
门轻轻合上。实验室重归寂静,只有倒计时的滴答声和那个永恒旋转的符号。
苏羽调出父亲的研究档案。那些她一直以为是理论推演的公式,那些她认为是数学游戏的符号——现在全都呈现出全新的意义。
她在绘图界面重新画出那个圆形与三角形。这一次,她添加了父亲最喜欢在演算纸角落画的小标记:一个贯穿整个图形的微小螺旋。
符号突然停止旋转。屏幕暗去,然后亮起一行新的文字:
“血脉认证通过。欢迎回家,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