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火星轨道图被密密麻麻的标记覆盖,像一片猩红天幕上滋生的电子疱疹。苏羽指尖划过全息投影,那些光点随之颤动。
“信标阵列。”他低声重复这个命名。
卡特专员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七十二小时内,第一批工程舰将抵达预定轨道。你的团队负责校准空间共振参数。”
实验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设备运转的嗡鸣,像某种濒死昆虫的振翅。
年轻的助理研究员莉娜忍不住开口:“博士,我们甚至不了解‘观察者’的完整行为模式,就这样贸然——”
“决议已经通过。”苏羽打断她,目光仍停留在轨道图上,“我们的任务是确保阵列建设符合理论模型。”
他调出工程蓝图。十二个巨型结构体将组成正十二面体,环绕火星运行。数学上完美,美学上令人窒息。但在苏羽眼中,它们更像是一把钥匙,正在插入一扇无人知晓其背后藏着什么的门锁。
雷诺将军的私人通讯线路在此时亮起。苏羽接通后,耳机里传来简短指令:“应急预案已启动。‘守护者协议’。”
这意味着军方内部也有人心存疑虑。但不足以阻止阵列建设。
三天后,苏羽站在观测窗前,看着第一艘工程舰脱离跃迁状态。那艘船大得违背直觉,像一块被强行撕下的天空,边缘还残留着星光的碎屑。它的阴影投在火星赤道上,仿佛给这颗红色行星添上了一道新鲜的伤疤。
建设工作以非人的效率推进。每一天,轨道上都多出几个闪烁的光点。它们按照苏羽提供的参数精确定位,分毫不差。
但“观察者”的反应开始异常。
莉娜最先注意到数据波动。“博士,它们的活动频率在下降。”她调出对比图,“就像……在后退。”
苏羽走近观察。那些曾经活跃的能量实体正在收缩,从原本充满生机的脉动转变为近乎停滞的状态。不是消失,而是收敛。
“它们在保存能量。”他得出结论。
当晚,苏羽独自留在控制中心。他关闭了主照明,只留下仪器发出的微光。全息投影上的火星被阵列包围,像一颗被蛛网缠绕的宝石。
他再次尝试与“观察者”建立联系。这一次,他没有发送数学序列,而是输入了那条加密信息中的几个符号。
屏幕骤然变黑,然后闪现出一幅图像:阵列的完整结构图,但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裂痕。图像持续了不到半秒,随即消失。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不是警告,而是预言。
第二天的工作会议上,卡特专员亲自到场监督。他站在重新亮起的全息图前,满意地审视着工程进度。
“比预定时间表提前了百分之十七。”卡特评论道,“证明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
苏羽没有回应。他注意到卡特手腕上新型军用增强器的痕迹——那是为适应高维辐射环境而设计的装备。军方不仅在准备应急预案,还在准备利用可能出现的“机会”。
“共振测试将在四十八小时后进行。”苏羽平静地告知,“我建议先进行小规模试点。”
卡特摇头:“没有时间了,博士。情报显示,至少两个竞争对手已经在进行类似项目。我们必须率先完成全规模测试。”
会议结束后,苏羽找到雷诺将军。将军正在模拟训练室中,与全息投影的未知实体作战。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致命。
“他们加速了时间表。”苏羽说。
雷诺关闭训练程序,擦去额头的汗水:“我知道。卡特说服了理事会,声称延迟会带来战略风险。”
“真正的风险是他们忽视的那个。”
将军沉默片刻,指向训练记录中一个模糊的能量特征:“我们监测到太阳系边缘有异常波动。自从阵列开始建设,这些波动就在增强。”
苏羽调出数据,发现波动模式与“观察者”的活动高度相关。不是随机的宇宙现象,而是有意识的响应。
回到实验室后,他召集团队重新检查所有参数。莉娜指出一个异常:“博士,阵列的共振频率与霍尔博士记录的‘屏障频率’几乎一致。”
苏羽感到心脏猛地收缩。他重新计算,结果相同。信标阵列无意中——或者有意地——复制了维持屏障所需的振动模式,但放大了数个数量级。
“像用大锤敲击精密钟表。”他喃喃自语。
测试前夜,苏羽再次收到加密信息。这次只有两个字:“太迟。”
他走到观测台,望向天空。即使在地球上,也能看到火星方向那个新出现的光点——阵列已经开始积累能量,准备明天的首次全系统测试。
莉娜来到他身边,轻声问:“我们是否应该公开这些发现?”
“没有人会相信。”苏羽摇头,“在亲眼见到之前,人类总是选择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版本。”
他想起霍尔笔记最后一页的潦草字迹:“好奇心不仅会杀死猫,也会杀死文明。”
但进程已无法停止。
测试当天,苏羽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停在启动按钮上方。卡特和军方代表在观察室内注视着他。雷诺将军站在角落,面色凝重。
“信标阵列全系统测试,倒计时一分钟。”系统提示音响起。
苏羽最后检查了一次数据流。“观察者”几乎完全静止,像暴风雨前的寂静。
倒计时十秒。
他想起那条警告信息,想起霍尔的研究,想起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破裂阵列图。
三秒。
莉娜在旁边的控制台前屏住呼吸。
一秒。
苏羽按下按钮。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火星轨道上的十二个信标同时亮起,连接成完美的几何图形。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地球上都能看清其轮廓。
控制室里的欢呼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
监测仪器突然全部报警。不是阵列本身的问题,而是太空中的某种东西正在响应阵列的信号。
全息图上,火星附近的太空开始扭曲,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然后,第一道裂缝出现了——不是物质世界的裂缝,而是现实本身的撕裂。
苏羽静静地看着那道裂缝扩大,知道人类刚刚用自己的双手,打开了绝不应该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