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描述虽然零碎,但结合侯荆手下斥候此前对那片区域模糊的了解,一个清晰的轮廓在夏明朗脑中逐渐成型——月牙泉绿洲,三面环抱沙山,唯一的入口狭窄,易守难攻。狼骑五百人据守,倚仗水源,并修筑了简易工事。强攻,即便能胜,“阵风”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这与他们游击生存、积攒力量的宗旨相悖。
沙民们屏息凝神,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酷刑,煎熬着他们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那年轻沙民眼中的希冀之火,随着夏明朗迟迟不语,开始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就在那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他们时,夏明朗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绿洲,可以夺。”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天籁,让跪地的沙民们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明朗。
“但,”夏明朗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老者和他身后的族人,“我需要知道,夺回之后呢?”
他站起身,俯瞰着这些卑微的求助者,语气变得深沉而严肃:“我‘阵风’可以帮你们击退狼骑,可我们终究要离开。狼骑主力犹在,他们若卷土重来,派来千人,甚至更多人,你们当如何应对?是再次放弃家园流亡,还是指望我们再次千里驰援?”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希望的沙民头上。是啊,就算这次侥幸夺回,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失去了青壮劳力,仅凭老弱妇孺,他们如何能守住祖辈传下来的家园?
老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后的族人也面面相觑,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垮。
夏明朗看着他们脸上的茫然与痛苦,知道火候已到。他缓缓说道:“我‘阵风’游离于外,可做你们一时的刀,却无法成为你们永久的盾。除非……”
他刻意停顿,目光紧紧锁住那为首的老者。
“除非,我们成为一体。”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是巨大的挣扎。他明白夏明朗的意思。成为一体,意味着月牙泉部落将彻底放弃独立,依附于“阵风”,奉夏明朗为主。这关乎部族传承了无数代的自主与尊严。
气氛再次凝固。夜风呼啸,卷起沙粒,打在每个人脸上,冰冷而刺痛。
那脸上带伤的年轻沙民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嘶声道:“长老!没有水,没有粮,没有年轻人,我们就算拿回月牙泉也是个死!阿爸阿妹的仇就不报了吗?!与其像老鼠一样死在沙子里,不如跟着将军,跟狼崽子拼了!”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捅破了老者心中最后的犹豫。是啊,尊严在生存和血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失去了根,部族终将消散在风沙中。而依附强者,虽然失去部分自主,却可能换来生存和复仇的希望!
老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挣扎着站起身,尽管身形佝偻,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他转向夏明朗,用一种古老而庄严的语调说道:
“尊贵的‘阵风之主’,沙漠的雄鹰!您的力量我们亲眼所见,您的仁慈我们亲身感受!我,月牙泉部落长老,兀术,以先祖之魂与脚下沙海起誓——”
他说着,猛地抽出腰间一柄装饰简陋却异常锋利的骨质短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干枯的手指滴落在冰冷的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若您能助我族夺回圣地月牙泉,救我族人性命,我月牙泉绿洲及其部族上下,无论老幼,将世代奉您为主,永世追随,供您驱策!我们的水是您的水,我们的粮是您的粮,我们的刀箭为您所指!若违此誓,部族血脉断绝,灵魂永堕流沙,不得往生!”
他的声音苍凉而悲壮,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带着一种原始而神圣的力量。身后的几名沙民也纷纷效仿,割破手掌,将带血的手掌按在胸前,齐声低吼:“永世追随,供您驱策!”
鲜血的气息在寒风中弥漫,混合着沙土的腥味,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这不是简单的求助,这是一个部族在绝境中,用血脉和信仰发出的、最沉重也最彻底的投效!
赵铁山、王栓子等周围的“阵风”士卒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受到这誓言中蕴含的分量。这不同于龙渊关内的权力倾轧,这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直接的效忠。
夏明朗看着老者兀术那流淌着鲜血、却异常坚定的手掌,看着那些沙民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然,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救援任务,更是一个将“阵风”与西疆本土势力深度绑定的契机。获得月牙泉这个稳固的、位于沙漠深处的据点,以及一个熟悉本地环境的部族效忠,其战略意义,远超歼灭五百狼骑。
他上前一步,没有去扶老者,而是同样抽出自己的佩刀,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血珠渗出。他将其弹入沙地,与那些沙民的鲜血融在一起。
“此战,我‘阵风’接了。”夏明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月牙泉,必将重归你们手中。你们的血仇,‘阵风’与你们一同清算。”
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承诺,但这平静的话语和那滴融入沙地的鲜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兀术长老和那些沙民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那是希望重燃的光芒。他们再次深深俯首,这一次,是心悦诚服的跪拜。
血誓已立,盟约已成。
接下来的,便是如何将誓言,变为现实。一场围绕月牙泉绿洲的攻防战,即将在这片古老的沙海中,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