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烽燧堡在黑夜里如同一个匍匐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荒原上。其旁边扩建的转运营地,只用简陋的土坯和木栅围了一圈,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圈起来的货场。几座了望塔上晃动着昏昏欲睡的身影,营地内只有零星几堆篝火在燃烧,映照出堆积如山的麻袋草料和散乱停放的辎重大车的轮廓。
守夜的狼骑士兵抱着兵器,靠在粮垛或车辕上打盹。这里距离前线有三十里之遥,前方有赤兀万夫长的主力顶着,谁也不会想到,死亡会从他们身后、从这片被认为绝对安全的大后方悄然降临。
赵铁山伏在一处沙丘后,粗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沉寂的营地。他身后,三十名精心挑选的悍卒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人人腰间挂着几个黑沉沉的陶罐,里面是此行至关重要的火油。
王栓子带着他的三十人,如同分散的溪流,借助地形和阴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摸到了营地栅栏的外围,锋利的短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目标是那些哨塔和可能存在的暗哨。
侯荆和他的人则如同真正的幽灵,散布在更外围的黑暗中,弓弦被悄然拉开,箭簇对准了营地内任何可能快速反应的关键节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
突然,营地东侧一座了望塔上,那个不断晃动的身影猛地一顿,然后软软地瘫倒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乎是同时,另外两个方向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王栓子得手了!
就在这一瞬间,赵铁山猛地从沙丘后跃起,低吼一声:“跟老子上!”
三十道黑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直扑营地那扇只是虚掩着的木栅门!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夜的宁静。
“敌——!”一个靠在粮垛旁打盹的狼骑被惊醒,刚喊出半个字,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利箭便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后续的警报扼杀在喉咙里。
但混乱已经无法避免。
“夏狗!是夏狗!”
“他们从后面来了!”
惊醒的狼骑仓促抓起武器,试图组织抵抗。然而王栓子带领的压制小队已经从多个方向突入,弓弩齐发,短兵突刺,将那些试图集结的狼骑小队瞬间打散。营地内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骤然响成一片。
赵铁山根本不理睬这些零星的抵抗,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粮垛!
他如同一个人形攻城锤,带着三十名悍卒,一头撞进了营地核心区域。面前是堆积如山、覆盖着防水牛皮的粮袋和草料。
“火油!”赵铁山咆哮着,率先解下腰间的陶罐,狠狠砸向最近的一座粮垛!
“啪嚓!”
陶罐碎裂,粘稠的火油瞬间泼洒开来。
其他士卒有样学样,将一个个火油罐奋力投掷出去!啪嚓、啪嚓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浓烈的火油气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
“放箭!”
随着夏明朗冷静的声音在营地边缘响起(他已亲自抵近指挥),早已准备就绪的、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数十名弓手,将绑缚着浸油布条的箭矢在身旁同伴举着的火把上引燃。
下一刻!
“咻咻咻——!”
数十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如同来自地狱的火鸦,划破漆黑的夜空,发出死亡的尖啸,精准地落入那些泼洒了火油的粮垛和草料堆中!
“轰!!!”
几乎是火箭落下的瞬间,狂暴的火焰便冲天而起!干燥的粮食和草料遇到了火油和明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轰响,瞬间将大半个营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座、两座、三座……越来越多的粮垛被引燃,火势迅速蔓延,连成一片灼热的海洋。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颊生疼。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带着谷物和皮革烧焦的刺鼻气味。
“粮食!我们的粮食啊!”有狼骑老兵发出绝望的哭喊,试图冲进火海抢救,却被肆虐的火焰无情吞噬,或者被外围飞来的冷箭射倒。
营地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景象。火光就是信号,也是最好的掩护。赵铁山和他的人如同火中的魔神,在烈焰映照下,挥舞着兵刃,追杀着那些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狼骑守军,将更多的火种抛向还未起火的帐篷和辎重车。
混乱达到了顶点。没有人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救火更是天方夜谭。整个转运营地,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火葬堆。
夏明朗立于火光边缘,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的脸上跳动着明暗不定的火光,眼神深邃如古井。成功了,赤兀的生命线已被斩断大半。
“哔——!”
一声尖锐的哨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混乱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耳中。
目的已达,该撤了!
赵铁山毫不犹豫,一刀劈翻面前一个试图阻拦的狼骑什长,大吼一声:“风紧!扯呼!”
正在砍杀纵火的士卒们闻令,立刻放弃眼前的敌人,如同潮水般向着预定的东南方向退去。他们动作迅捷,交替掩护,毫不恋战。
王栓子和侯荆的人也同时脱离接触,如同鬼魅般融入营地外的黑暗,只留下身后那片冲天烈焰和彻底崩溃的狼骑守军。
火光映天,照亮了他们撤离的道路,也必将照亮数十里外,赤兀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火鸦焚粮,这致命的一击,已然奏效。接下来,就是看这条被斩断的粮道,能在赤兀的万骑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