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堤坝如同一条倔强的土龙,死死扼住了河道的咽喉。上游的水位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新筑的坝体,发出沉闷的呜咽,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低声咆哮。负责看守堤坝的士兵们紧张地注视着每一处可能渗漏的地方,用冻土和石块不断加固,确保它能按照夏明朗的要求,再坚持至少两个时辰。
而此刻,“阵风”的主力已从筑坝点悄然撤回,隐藏在落鹰涧入口附近一片乱石林立、枯草丛生的隐蔽区域。士兵们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啃着冰冷的干粮,就着雪水吞咽,尽可能地恢复体力。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东南方向——那是李崇主力即将到来的方向。
夏明朗独立于一块巨岩之巅,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色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深邃眼眸中不断闪烁的推演光芒,显示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李崇的突然介入,彻底打乱了他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原本的计划简单而有效:水淹落鹰涧,重创甚至全歼秃狼主力,然后“阵风”再于入口处收拾残局。但现在,这蓄势待发的洪水,却成了可能伤及“友军”的双刃剑。
他派往李崇处送信的斥候已经出发,但能否顺利将消息送到,李崇又会作何反应,都是未知之数。以李崇对他的敌意,很可能无视甚至曲解他的情报,依旧按照原定路线行军,那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落鹰涧内,狼骑营地依旧是一片“祥和”的晨间景象,炊烟袅袅,人喊马嘶,浑然不知死神已在头顶悬停了利刃。而东南方向的峡谷中,隐隐传来了大队人马行进的嘈杂声——李崇的主力,越来越近了。
赵铁山有些焦躁地踱步到夏明朗身边,压低声音道:“先生,李崇那厮要是硬闯过来,咱们这水……还放不放?”
夏明朗目光依旧盯着远方,声音低沉而清晰:“放,但要换个时机,换个方式。”
他心中已然有了新的计较。李崇的到来,是危机,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助力”。关键在于,如何将这股不受控制的“力”,引导向敌人,而非自身。
“报——!”一名负责监视李崇动向的斥候飞奔而来,“先生,李崇主力前锋约五百人,已抵达前方五里处的‘一线天’,速度未减,仍在向落鹰涧方向开来!中军帅旗清晰可见!”
五里!对于军队而言,转瞬即至!
王栓子也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先生,送信的弟兄还没回来,怕是路上被李崇的人拦下了,或者……”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李崇可能根本不信,甚至故意扣押了信使。
情况愈发危急。再不做决断,李崇的前锋就要一头撞进即将爆发的洪水冲击范围了!
夏明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他猛地转身,面向麾下将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计划变更!放弃原定水攻方案!”
此言一出,赵铁山等人都是一愣。
但夏明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李崇不是想来抢功吗?好!我们就把这‘头功’让给他!”夏明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是觉得我们‘阵风’是乌合之众,只会用‘妖法’吗?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诱敌’与‘合击’!”
他快速下达一连串指令:
“赵铁山!”
“在!”
“你立刻挑选一百名最悍勇、也最机灵的弟兄,全部换上从狼骑那里缴获的衣甲皮帽,伪装成溃兵!任务只有一个:去落鹰涧入口处,袭扰狼骑哨探,动作要大,气势要足,但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务必要激怒秃狼,让他派兵出涧追击!”
赵铁山眼睛一亮:“先生是要引蛇出洞?”
“不错!”夏明朗点头,“秃狼性情残暴骄横,受此挑衅,必然不肯干休。他见我们人少,定会派兵追击。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引出来的这部分敌军,带到李崇主力的面前!”
他看向王栓子:“栓子,你带几个人,立刻再去寻找李崇主力,不必再送信,只需远远观察其动向。一旦发现赵铁山将敌军引出,而李崇部开始接敌,立刻回报!”
“明白!”王栓子领命而去。
“其余人等,随我在此地隐蔽待命,检查弓弩火油,准备随时接应赵铁山,并在关键时刻,给狼骑致命一击!”
新的计划轮廓已然清晰:以自身为饵,诱使秃狼分兵,再将这股敌军引向李崇主力,逼迫李崇不得不战。同时,“阵风”主力隐匿一旁,伺机而动。既能避免误伤友军,又能借助李崇的力量消耗狼骑,更能在关键时刻攫取战果!
这是一招险棋,一招将李崇也算计在内的借刀杀人之计!
“都清楚了吗?”夏明朗目光扫过众人。
“清楚了!”
“好!行动!”
赵铁山立刻点齐一百悍卒,迅速换上狼骑的装束,虽然有些不合身,但在远处看去,足以以假乱真。他们检查好兵器,如同扑食前的狼群,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向落鹰涧入口摸去。
夏明朗则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波涛暗涌的临时水库,又看了看落鹰涧内和东南方向。
洪水暂敛其锋,利刃藏于鞘中。
他在待敌,待那被激怒出洞的恶狼,也待那心怀鬼胎的“猎人”。
这盘棋,因为李崇这个意外棋子的闯入,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