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策马随着汹涌的兵流向前冲杀,最初的疑虑在看似一边倒的追击中逐渐消散。
视野里尽是狼骑士兵追杀夏军溃兵的背影,耳边充斥着己方兴奋的嚎叫和敌人“惊慌”的呼喊。胜利的甘美仿佛唾手可得。
当他随着前锋部队冲过一条相对宽阔、却两侧被高大残垣夹峙的街道拐角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并非预想中四通八达的街市或守军最后的据点,而是一个被高大建筑废墟和明显经过加固的土石工事强行围合出来的、近乎封闭的广场!
这广场形似葫芦,入口狭窄,内部却颇为宽敞,足以容纳数千人,但此刻却显得异常拥挤——冲在最前面的狼骑士兵几乎全都挤在了这里,人马相叠,几乎转不开身。
而原本在他们前方“溃逃”的夏军,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劲!
兀术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勒住战马,战马吃痛,扬起前蹄,发出嘶鸣。
“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退出此地!”他的咆哮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但他的命令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微弱。
后续不明所以的狼骑还在拼命向前拥挤,试图冲进来分一杯羹,将前面的同袍和兀术本人以及他的中军亲卫,更深地推入这个诡异的包围圈。
人喊马嘶,秩序全无,兀术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巨大推力。
就在此时——
“哐当!!!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霆的巨响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
只见那条唯一的入口街道上方,一道之前伪装成残破屋檐、由精铁和硬木打造、重达数千斤的包铁闸门,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轰然落下!
沉重的闸门边缘镶嵌着锋利的铁齿,狠狠嵌入地面预先挖好的石槽之中,溅起漫天尘土,瞬间将涌入广场的狼骑主力与后方尚未进入的部队彻底隔绝!连一丝缝隙都未曾留下!
退路,断了!
“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快退!快退啊!”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在挤作一团的狼骑中轰然炸开!
直到此刻,他们才骇然发现,四周那些看似残破的建筑物屋顶、窗口,以及那些加固的工事后方,不知何时已然站起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夏军士兵!
他们眼神冰冷,脸上带着与敌偕亡的决绝,手中的弓弩、甚至还有几架小型床弩,已然对准了下方的猎物!
阳光被周围的建筑遮挡,广场内光线晦暗,更添几分阴森。
这根本不是什么溃败,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他们冲进来的,根本不是胜利之门,而是地狱的入口!
“放箭!”
一声冷酷得如同戈壁寒风的号令,从广场一侧那座最高的、原本是某个商号库房的残破高台上传来。那是夏明朗的声音!
“嗡——!”
弓弦震鸣如同死神的低语,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如同钢铁的暴雨,覆盖了整个广场!
如此密集的阵型,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无处可躲!箭矢破空的尖啸声、穿透皮甲的撕裂声、贯穿血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与嚎叫!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瞬间连成一片!挤在一起的狼骑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人马皆悲鸣!
鲜血如同喷泉般四处飞溅,瞬间将地面染成一片恐怖的暗红。惨叫声、怒吼声、垂死的呻吟声、战马惊恐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将这瓮城化为了真正的、血腥味浓稠到令人作呕的修罗场!
“举盾!举盾!结阵防御!”兀术目眦欲裂,挥舞弯刀格开几支射向他的箭矢,厉声嘶吼。他的亲卫拼死举起厚重的皮盾和抢来的门板,将他紧紧护在中间,组成一个脆弱的圆阵。
但普通的士兵哪有这等装备和反应?在全方位无死角的箭雨打击下,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尸体层层堆积,几乎要垒成矮墙。
“撞开闸门!快撞开它!用冲木!”兀术又指向那扇沉重的千斤闸,声音因为绝望而变得尖利。
几名悍勇的狼骑百夫长冒着密集的箭雨,试图组织人手,用身体和捡来的粗大梁柱去撞击闸门。但那闸门厚重无比,嵌入地下的部分更深,撞击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纹丝不动,反而让这些勇敢者成了显眼的靶子,瞬间被来自高处的床弩巨箭和精准的弓射钉死在地上。
瓮城,顾名思义,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夏明朗站在高台之上,狂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俯视着下方在箭雨中挣扎、如同陷入泥潭困兽般的狼骑,眼神冰冷沉寂,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兴奋,只有一种走到尽头的决绝。
他利用城门的“失守”作为诱饵,利用狼骑的骄狂和追击心理,成功地将兀术及其最精锐的主力,引入了这个利用天然地形和人工工事结合、提前清空并改造的绝地。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此刻。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最后一面,也是最为特殊的一面令旗——那是一面深紫色、仿佛凝聚了夜与血颜色的旗帜,旗面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古老的、扭曲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这面旗帜,代表着“地火焚城阵”最终、也是最决绝的……总枢。
真正的毁灭,即将降临。
而这一次,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