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仿若一条蜿蜒的细流,以一种缓慢且高度警惕的姿态,缓缓汇入那道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城门缝隙。
当双脚真正踏入城内的那一刻,光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灭,瞬间暗淡下来。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的刺鼻、腐朽木料的霉味以及某种隐约腥膻气味的阴冷空气,如同一头冰冷的野兽,猛地向众人扑来,让人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全身。
眼前展现的是一条宽阔的主街,它由碎石和黄土混合夯实而成,表面坑洼不平。
街道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舍,这些房舍大多门窗破损不堪,有的甚至已经完全坍塌,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被沙土半掩的空间,仿佛是岁月无情侵蚀后留下的残骸。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那肆虐的风,卷着沙尘和枯草,在残垣断壁间疯狂地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让这死寂的氛围愈发浓重。
这种死寂,比城外感受到的更加具体、更加压迫,仿佛一块巨大的无形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斥候们迅速分散开来,沿着主街两侧如猎豹般快速向前推进,同时仔细地检查着沿途的每一间屋舍。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咚咚”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仿佛是这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动静。
“东侧第三间,空!”一名斥候大声喊道。
“西侧粮铺,货架倒塌,无粮!”另一名斥候紧接着汇报。
“前方兵营,营房破损,无人!”又一声短促的回报传来。
每一声回报都像是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地敲打在众人的心坎上,让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紧张。
夏明朗走在队伍中央,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快速而精准地扫视着四周。街道上散落着一些杂物——破碎的瓦罐,仿佛是曾经生活破碎的见证;
翻倒的独轮车,孤独地躺在地上,诉说着往日的忙碌;几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衫,在风中瑟瑟发抖;
甚至还有一些锈蚀的刀剑残片,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一切都在显示,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而且撤离或者遭遇变故时,十分匆忙,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去府库和军营看看。”夏明朗果断地下令,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坚定。
队伍沿着主街向内城缓缓移动。越往里走,景象越是破败不堪。
一些较大的宅院和商铺被洗劫一空,值钱的东西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些笨重破烂的家什,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那里。
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像是刀斧劈砍留下的痕迹,仿佛是一场激烈战斗留下的伤疤。
府库位于内城中心,是一座相对坚固的石砌建筑。
然而,那两扇厚重的包铁木门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宛如一张张开的大嘴,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里面空间极大,但同样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被老鼠啃咬过的谷粒和破损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变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军营的情况更糟。
营房大多倒塌,只剩下残垣断壁,校场上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仿佛是一群失去生机的舞者。
在一处营房的墙角,夏明朗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里的地砖颜色明显深于周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一些深色的痕迹渗入砖缝,早已干涸发黑,仿佛是岁月凝固的鲜血。
是血迹。
大量的、喷溅状的血迹。
夏明朗缓缓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沾染了暗褐色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除了尘土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但绝难忽视的铁锈腥气,那是死亡的气息。
他站起身,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这片营房区域,又看向更远处寂静的街巷,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不是主动撤离。”夏明朗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冰冷的笃定,“是经历了厮杀,然后被放弃的。”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残存在一些士兵心中的侥幸。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怎么会这样……”一个年轻士兵喃喃道,声音中带着哭腔,脸色如同一张白纸。
没有人能回答他。
整个队伍陷入了沉默,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
赵铁山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是狼骑干的?他们攻破了这里?”
“未必。”夏明朗摇了摇头,指向那些被洗劫一空的商铺和宅院,“若是狼骑破城,以他们的习性,城中不会留下这么多完整的屋舍,多半会付之一炬。而且,这些劫掠的痕迹,显得有些……杂乱和匆忙。”
他走到一处水井旁。
井口的石栏上布满磨损的痕迹,仿佛是岁月刻下的皱纹,旁边丢弃着几个破烂的木桶和杂物,显得十分狼狈。
他命人打上一桶水来。
水桶沉下,再拉上来时,里面是浑浊不堪的泥水,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土腥气,仿佛是一桶从地狱中打上来的污水。
“水!是水!”几名口渴难耐的士兵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忍不住就要上前。
“慢着!”夏明朗喝止了他们。他仔细观察着桶里的水,眉头微蹙,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这水的浑浊程度有些不正常,而且那股土腥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气味,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取出一根随身携带的、用来验毒的银针,缓缓探入水中。
片刻之后取出,银针的尖端,赫然泛起了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
“水里有毒。”夏明朗的声音沉了下去,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远处,几名实在忍耐不住干渴、偷偷饮用了几口刚才打上来井水的士兵,突然脸色发青,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随即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内脏都吐出来。
“水!井水有毒!”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队伍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崩溃地大哭,声音撕心裂肺;有人愤怒地踢打着旁边的断壁,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更多的人则是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他们逃过了狼骑的追杀,闯过了戈壁的死地,最终找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难道老天爷,真的不给他们留一点活路吗?
绝望的气息,如同城中弥漫的灰尘,笼罩了每一个人,让整个队伍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