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振翅,化作东南天际的一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压在队伍上方的无形重负似乎随之消散,许多士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低低的欢呼响起。
能骗过那扁毛畜生,在许多人看来已是了不得的胜利。
然而,夏明朗脸上却未见丝毫轻松。他望着猎鹰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先生,鹰已经飞走了,我们是不是……”赵铁山策马靠近,脸上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试探着问道。他的意思是,是否该让分散的三股人马重新靠拢,集中力量行军。
“不。”夏明朗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保持分兵状态,按原计划行进。”
赵铁山脸上的喜色一僵,有些不解:“可是先生,那鹰不是已经被我们引到东南方向去了吗?”
“鹰是飞走了,但放鹰的人,未必会信。”夏明朗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看到那未知的、手持鹰哨的狼骑斥候,“我们能想到迷惑猎鹰,狼骑中经验丰富的斥候,未必想不到猎鹰会被假象所欺。他们或许会怀疑,甚至会故意利用这一点。”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赵铁山:“分兵之策,既是疑兵,也是实策。若狼骑主力当真被引向东南,追击王栓子部,我们便可安然脱离。若他们识破此计,分兵来追,我们三股人马互为犄角,亦可相互呼应,总好过被一网打尽。”
赵铁山恍然大悟,心中那点松懈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钦佩。
先生思虑之深远,远非他所能及。
“传令赵铁山部,加快速度,拉开距离,沿途可多设一些简易的灶坑,做出大军埋锅造饭的假象。”
“传令王栓子部,放缓速度,但需加强后方警戒,若遇小股追兵,可相机阻击,若遇大队,立刻向中股靠拢。”
“中股保持现有速度,斥候前出十里,重点侦查西北、正北方向。”
一连串新的指令从夏明朗口中发出,通过旗号和特定的哨音,精准地传达给另外两股队伍。
整个“疑兵”之策,变得更加立体和灵活。
它不再仅仅是欺骗天上的眼睛,更是在调动、迷惑和试探可能存在的、地面上的敌人。
队伍继续在戈壁上行进,但气氛已然不同。
之前的行军带着一种逃离追捕的仓促,而此刻,虽然依旧是逃亡,却多了一种主动布局、与未知对手隔空博弈的意味。
赵铁山率领的前股,依照指令,加快了行进速度。
他们刻意选择在视野开阔处短暂停留,挖掘出数十个足以容纳数人用餐的浅坑,并在坑中留下燃烧过的、尚有余温的柴草灰烬,甚至丢弃了一些吃剩的、带着牙印的干粮碎屑。
从痕迹上看,这完全是一支规模不小、且急于赶路的队伍留下的。
王栓子的后股则变得如同幽灵。
他们行进得更慢,更加小心地抹去大部分足迹,但又会在某些关键岔路口,或是容易追踪的地段,“不小心”留下一两处明显的痕迹——比如一块从破损皮甲上掉落的铁片,或是一小堆未能完全掩埋的马粪。
这些痕迹断断续续,指向明确,仿佛一支试图隐藏行踪却技艺不精的队伍。
而夏明朗所在的中股,则依旧维持着那种“溃散”的狼狈表象,不紧不慢地走着,将更多的“破绽”遗留在身后。
三股人马,如同三支风格迥异的画笔,在戈壁这张巨大的画布上,描绘着三幅截然不同的“行军图”。
高空之上,虽再无猎鹰盘旋,但夏明朗知道,无形的较量仍在继续。
他相信,狼骑的指挥官此刻一定也在分析着地面斥候带回的、关于这三股“夏军”的混乱情报。
哪一股是主力?
哪一股是诱饵?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对方故意布下的迷魂阵?
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
一天的行军在紧张而有序的疑兵布设中过去。
日落时分,三股人马按照事先约定,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溪谷深处悄然汇合,进行短暂的休整和情报交换。
“先生,我们那边一切正常,没发现追兵。”赵铁山回报道,“按您的吩咐,灶坑挖了二十几个,痕迹做得很足。”
王栓子也禀报:“我们后方很干净,至少三十里内没发现尾巴。留下的‘饵’也都放出去了。”
夏明朗听完汇报,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走到溪谷高处,望向西北方向。暮色四合,戈壁滩上一片苍茫寂寥,看不到任何异常。
但这寂静,反而让他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
狼骑……会如何选择?
是相信猎鹰和王栓子部留下的“溃逃”迹象,主力扑向东南?
还是看穿这层伪装,精准地咬住他们真正的主力?
或者,更为狡猾地,分兵数路,同时追击?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自己布下的疑兵之阵,已经最大限度地增加了对方判断的难度,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主动权。
“今夜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明早寅时出发,路线稍作调整。”夏明朗下达了新的指令。
夜色渐深,溪谷中篝火黯淡。士兵们抱着兵器,靠着岩壁和衣而卧,无人真正熟睡。
夏明朗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指尖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划动着,推演着各种可能。
星空低垂,与脑海中那幅得自遗刻的星地势象图隐隐重合。
这盘以天地为棋盘、以生死为赌注的大棋,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算无遗策,才能带领身后这百余袍泽,从这重重杀局中,闯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