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废弃土城的轮廓如同匍匐在戈壁上的巨兽残骸,在稀疏星光下显露出狰狞而破败的剪影。
赵铁山勒住踏雪,举起右拳,身后五十骑如同被无形缰绳拉扯,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距离土城一里外的一道沙梁之后。
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伏在马背上,锐利的目光穿透微光,仔细打量着前方的土城。
城墙由夯土垒砌,大半已然坍塌,形成数个巨大的缺口,如同巨兽张开的豁口。
城内一片死寂,唯有几处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在断壁残垣间偶尔闪烁,那是留守沙匪用以照明的、被刻意遮掩的篝火余烬。
一切,正如夏先生所料。
“王栓子,带两个人,摸过去,探清楚缺口后面的情况,重点是马厩和堆放物资的地方。”赵铁山压低声音,对身旁一个精瘦得像只猴子的老兵吩咐道。
“得令!”王栓子利索地滑下马背,带着两名同样敏捷的士兵,如同三缕青烟,借着地形掩护,迅速向土城靠近。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东方天际的那抹鱼肚白正在缓慢扩散,用不了多久,天色就会放亮。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王栓子三人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赵头儿,摸清楚了!”王栓子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城里留守的不到三十人,都是些老弱病残,东倒西歪地靠在墙根打盹儿!马匹和骆驼都集中在东南角的破棚子里,粮食和货堆就在旁边的一个大地窖里,守夜的只有两个,也在打瞌睡!”
果然空虚!
赵铁山眼中精光爆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弟兄们!”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微熹的晨光中反射出冷冽的寒芒,“夏先生料事如神,沙匪老巢空虚!我们的任务,就是冲进去,搬空它!为绿洲的袍泽,争取时间!都给我记住,动作要快,要狠!但尽量别闹出太大动静,惊了牲口!”
“明白!”五十人低吼回应,眼神灼热。
“跟我冲!”赵铁山不再犹豫,一夹马腹,身下踏雪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下沙梁,直扑土城最大的那个缺口。
身后五十骑如同决堤洪流,轰然启动,马蹄虽包裹厚布,但五十匹战马同时奔腾,依旧带起了沉闷如雷的声响,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城墙上一个抱着长矛打盹的沙匪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迷迷糊糊地刚抬起头,就看到一道黑色的闪电扑面而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赵铁山手中弯刀已然掠过,一颗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冲天而起!
“敌袭——!”凄厉的警报终于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但为时已晚!
五十名如狼似虎的边军精锐,如同旋风般卷入土城。
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直接扑向那些被惊醒、仓促拿起武器的留守沙匪,刀光闪烁,血花迸溅,毫不留情;另一部分人则径直冲向东南角的马厩和地窖。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留守的沙匪本就战力低下,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在破败的土城中骤然响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赵铁山亲自带人冲进地窖。
地窖颇大,里面堆满了麻袋装的粮食、风干的肉条、一坛坛的清水,还有不少抢掠来的丝绸、金银器皿等财货,杂乱地堆放在一起。
“快!能搬多少搬多少!优先粮食、清水和驮马!”赵铁山大吼着,亲自扛起一袋粮食就往外冲。
士兵们如同勤劳的工蚁,疯狂地将地窖里的物资搬运出来。
城外的马匹和骆驼也被迅速牵入城中,套上简陋的驮架。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必须在沙匪主力回援之前,完成洗劫并安全撤离。
不到半个时辰,地窖已被搬空大半,缴获的驮马和骆驼也负载了沉重的物资。
“赵头儿,差不多了!再装就影响速度了!”王栓子跑过来提醒道,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神却亮得吓人。
赵铁山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还在拼命往驮马上捆绑物资的士兵,又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明显的亮光。
“撤!”他果断下令。
“那……剩下的和这城……”有士兵看着地窖里剩余的财货和这座空城,有些不甘。
赵铁山想起夏先生的吩咐,狞笑一声:“夏先生早有安排!王栓子,带你的人,把剩下的火油和那些破烂帐篷,堆到那几个墙角!对,就是先生图上画的那几个点!设置绊发陷阱,把箭头都给我涂上毒,插在显眼又阴险的地方!”
“明白!”王栓子立刻带人行动起来。他们按照夏明朗事先指示的位置,将无法带走的易燃物堆积起来,设置了好几个精巧的绊发火箭装置,又在一些必经之路的阴影处、门框上方,倒插了淬毒的短箭和削尖的木刺。
这些布置算不上精妙,却足够阴险歹毒,足以给任何试图重新占据此地或追击的沙匪,一个血淋淋的“惊喜”。
当最后一名士兵牵着满载的驮马冲出土城缺口时,王栓子也点燃了引线,迅速跟上队伍。
赵铁山回头望去,只见土城内几处角落开始冒出浓烟,隐隐有火光亮起。他不再留恋,一挥手:“走!去黑石山坳,与先生汇合!”
五十骑,加上近百匹驮运着大量物资的驮马和骆驼,组成了一支臃肿却速度不慢的队伍,向着东南方向,迎着初升的朝阳,疾驰而去。
身后,那座被洗劫一空、并布满了死亡陷阱的废弃土城,浓烟渐起,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仍在默默燃烧着怒火的残破墓碑。
他们的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