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阳光如无数根滚烫的银针,无情地刺向大地。
堡外那片曾经是生死搏杀战场的区域,此刻已化作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场。
在毒辣阳光的炙烤下,横七竖八的尸骸迅速腐败,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愈发浓烈,仿佛一层厚重的、令人作呕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成群结队的苍蝇被这腐臭的气息吸引而来,发出令人烦躁不安的嗡嗡声。
它们黑压压地汇聚在一起,如同一片流动的乌云,覆盖在那些失去生机的肉体上,肆意地享用着这场血腥盛宴。
幸存的守军们,用破布紧紧蒙住口鼻,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恶臭。
然而,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意志。
但他们不再是昨夜那些惶恐无助、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残兵。
此刻,他们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沉静,那是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坚韧,仿佛在诉说着他们在这场残酷战争中的蜕变。
按照赵铁山粗略的分派,他们两人一组、三人一队,沉默而有序地走进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区域,执行夏明朗昏迷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清晰指令——打扫战场。
这是一项残酷且艰巨的任务,他们要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中,搜寻一切能让他们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的资源。
兵刃,成为了首要搜寻目标。
狼骑的弯刀质地精良,刀身闪烁着寒光,与他们手中那些锈蚀破损、千疮百孔的兵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费力地从僵硬或残缺的手中掰开弯刀,又从沙土和血污中将其拔出。
粗糙的沙子在刀身上来回摩擦,粗略地打磨掉上面凝结的血痂,随后将这些得来不易的弯刀集中收集起来。
箭矢的回收同样不容忽视,无论箭杆是完好无损还是已经折断,只要能回收的箭簇,都被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收起,仿佛这些小小的金属物件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破损的皮甲、还能使用的弓弩,甚至一些散落的箭囊、水袋,都成了他们眼中宝贵的战利品,被一一收入囊中。
干粮和清水,更是重中之重。他们仔细地搜索着狼骑丢弃的行囊,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肉干、炒米,以及最为珍贵的水囊。
每找到一个尚存清水的皮囊,他们都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集中保管起来。
然而,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充满了危险。偶尔,会有装死的狼骑突然暴起发难,如同一头头受伤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或者濒死的伤兵会发出最后的诅咒,那充满怨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引发短暂的混乱和必要的杀戮。
但很快,这些混乱又被压抑的沉默所取代,士兵们继续默默地执行着任务。
赵铁山没有参与到具体的搜寻工作中,他背负着最大的责任——守护依旧昏迷的夏明朗,并总览全局。
他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墙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整个战场和忙碌的士兵。
他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调整搜寻的区域,或者派人支援遇到小股抵抗的小队。
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更因为夏明朗的状况和那句“我们还没完”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他派人仔细清点了己方的伤亡情况。
三百余守军,经历昨夜那场惨烈的血战,如今还能站着的,仅剩一百八十七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重伤者就有三十余人。
这是一场惨胜,代价是近乎一半袍泽的性命,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痛着他的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源被陆续集中到堡垒中央的空地上。
弯刀堆成了一座小山,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回收的箭矢数量也颇为可观,仿佛是一支支沉默的战士,等待着再次出征;
破损的皮甲堆积起来,像是一座破败的山丘;
干粮和清水虽然相对于他们的人数来说依旧不算充裕,但至少缓解了燃眉之急,让士兵们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希望。
他们还找到了一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这对于救治伤员来说至关重要,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
看着这些收集来的物资,幸存者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这些东西,代表着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坚持下去的动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一名被派往战场边缘警戒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大声喊道:“赵头儿!西边……西边发现小股狼骑斥候的踪迹!大概五六骑,在五里外徘徊,看到我们的人就立刻远遁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赵铁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拓跋野虽然溃败,但显然没有放弃。
这些斥候的出现,意味着溃散的敌军正在重新集结,或者说,至少有人在重新收拢败兵,并且已经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铁山堡。
他们就像黑暗中的一点余烬,虽然微弱,却随时可能被风吹起,再次引燃草原,带来一场新的灾难。
“加强警戒!把所有斥候都撒出去!重点关注西面和北面!”赵铁山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
他快步走下断墙,来到依旧昏迷的夏明朗身边。
夏明朗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赵铁山蹲下身,看着这张年轻却承载了太多秘密和责任的脸,心中充满了焦虑,仿佛有一团乱麻在心中纠缠。
“先生……您快醒醒吧。”他低声喃喃,像是在祈祷,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期盼,“您说的‘还没完’,到底该怎么‘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懂什么高深的阵法,不懂什么天地之势,他只知道,凭借他们这一百多号残兵败将,困守在这座已经成为焦土、资源有限的破烂堡垒里,绝对抵挡不住狼骑主力的下一次进攻,哪怕那只是一支重新集结的溃兵。
必须离开!
这是赵铁山作为老兵最朴素的判断,也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但去哪里?
怎么走?
这一百多人,还有几十个重伤员,在茫茫大漠中,如何生存?
如何避开狼骑的追杀?
这些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夏明朗,仿佛这个昏迷的年轻人,是他们唯一能够依仗的、指引方向的罗盘,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阳光渐渐偏移,温度越来越高,仿佛要将大地烤化。
收集物资的工作在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加速进行着。
堡垒内外,除了士兵们忙碌的身影和偶尔响起的指令声,便只剩下苍蝇的嗡嗡声,以及远方戈壁上风吹过石缝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这片死地在为逝去的生命哭泣。
余烬未冷,危机已至。
他们还能在这片死地之中,找到一线生机吗?
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同样的阴霾,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