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边缘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那吞噬了五百血狼卫的巨大创口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毁灭。
狼骑主阵一片死寂,先前高昂的士气如同被冰水浇透,每个士兵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茫然,握着兵器的手心满是冷汗。
拓跋野呕出的鲜血滴落在狼兽的鬃毛上,他死死盯着铁山堡,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骇然。
然而,夏明朗的计算,并未因这辉煌的战果而停止。
天地为局,万物为子,一子的得失,远不足以定鼎乾坤。
他等待的,是一个能将局部胜利转化为全局胜势的契机。
这个契机,来自于天时。
他微微仰起头,破损的红袍领口灌入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风。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远方敌军的骚动,也不再理会体内阵阵袭来的虚弱与刺痛,将全部残存的感知,投向那无形无质,却主宰着这片荒漠生息的——风。
初时,风依旧带着东南方向带来的、属于狼骑主场的气息,燥热而沉闷。
但在这沉闷之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气流,正从西北方向的地平线深处,如同潜行的蛇,悄然探出了头。
来了。
夏明朗心中默念。
师父传授的观风辨气之法,在这生死关头,未曾有一丝偏差。
子时已过,阴阳交替,天地之气流转。
这西北荒漠,黎明之前,必有风自西北来,凛冽而刚劲,携卷着戈壁的寒意与沙砾的锋锐。
那微弱的西北气流,初时细若游丝,但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便以惊人的速度壮大、增强!
“呼——!”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兽在西北方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吐出!
风向,骤变!
强劲无比的西北风,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瞬间驱散了原本的东南风,主宰了这片战场!
风声由低沉的呜咽化作了高亢的咆哮,卷起地上尚未凝固的血浆与焦黑的沙砾,劈头盖脸地砸向狼骑军阵!
这突如其来的风变,让本就军心震荡的狼骑更加混乱。
旗帜猛烈翻卷,几乎要撕裂,士兵们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
但这,仅仅是开始!
夏明朗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在此刻倏然抬起!
他手中没有令旗,只是五指张开,对着堡垒外围那几条依旧在燃烧、或即将熄灭的火线残余,对着那些埋藏着干柴油料的预设地带,对着北面那片在不断风蚀下本就沙质松动的斜坡——虚虚一引!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沙随风流,锁断归途!”
他心中观想,意念与脚下残阵、与这骤起的天地之风相连!
“轰——!”
原本被控制在东南角区域,因燃料将尽而有些萎靡的火焰,在得到这沛然莫御的西北风加持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火舌猛地蹿高数丈!
炽烈的火焰不再是沿着沟壑燃烧,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化作一片片飞舞的火浪,沿着那些早已铺设好的、指向敌军后阵的干柴油料带,疯狂地蔓延开去!
火海,瞬间扩大了数倍!并且移动着,翻滚着,如同一条发怒的火龙,张开烈焰构成的巨口,狠狠地噬咬向狼骑主力后方的辎重、预备队,以及……他们的退路!
与此同时,北面那片陡峭的沙坡,在持续了一夜的地陷震动和此刻狂暴风力的共同作用下,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哗啦啦——轰!”
大片大片的沙坡开始整体性的滑动、崩塌!
亿万沙砾在风力驱动下,如同金色的瀑布,又似咆哮的洪流,沿着斜坡倾泻而下,不仅进一步填埋、改变了堡垒外围的地形,更是将狼骑侧翼试图调整、迂回的通道彻底堵死,甚至将一些位于斜坡下方的狼骑小队瞬间活埋!
风!火!沙!
三者在这一刻,被夏明朗以残阵为引,以心神为桥,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场天灾般的浩劫,降临在已然士气崩溃的狼骑头上!
“天罚!这是长生天的惩罚!”
“快跑啊!风火来了!”
“退路!退路被沙埋了!”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狼骑军中蔓延、爆发!
建制被打乱,号令无人听从,士兵们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相互践踏,只为逃离那席卷而来的火海和不断崩塌的沙丘。
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呵斥与命令,被淹没在风的咆哮、火的噼啪、沙的流动以及无数人绝望的哭喊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拓跋野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看着自己麾下三万大军竟在转眼间土崩瓦解,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从狼兽背上栽落。
亲卫慌忙上前扶住。
“将军!大势已去!快撤吧!”副将满脸烟灰,带着哭腔喊道。
拓跋野艰难地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风火沙暴中依旧矗立、墙头那个红袍身影仿佛与这片狂暴天地融为一体的堡垒,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挫败与恐惧。
他知道,完了。
三万狼骑,先锋尽丧,血狼卫全军覆没,如今主力溃散,败局已定。
“撤……撤回王庭……”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残存的亲卫簇拥着他,如同丧家之犬,逆着溃逃的人流,拼命向着尚未被火海和流沙完全封锁的缝隙处亡命奔逃。
堡垒墙头,夏明朗看着下方彻底化为炼狱的战场,看着狼骑溃不成军、争相逃命的景象,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微微一松。
天时、地利、人和,在此刻,终于被他凭借微末之力,撬动到了极致。
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先生!”
一直紧张关注着他的赵铁山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扶住了他几乎虚脱的身体。
夏明朗靠在他身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望着那片被风火沙交织的死亡地带,望着远方狼骑溃逃扬起的烟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大局……已定……”
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了,风依旧在咆哮,火依旧在燃烧,沙依旧在流动,以及……堡垒内,幸存者们那劫后余生、带着无尽敬畏与狂喜的、压抑已久的欢呼声,正如同初春的融雪,渐渐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