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那不容置疑的声线,犹如在滚沸的油锅中猛然泼入一瓢刺骨的冷水,瞬间将尚沉浸在震惊与茫然中的三百残兵从混沌中惊醒。
赵铁山那干脆利落的一跪,配合夏明朗那番犹如神助般的沙盘推演,已在众人心中初步树立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威。
此刻,求生的本能如潮水般汹涌,将一切疑虑与彷徨尽数淹没。
“你,你,还有你!”夏明朗的目光如炬,手指在人群中迅速划过,定格在那些体格尚算健全、眼神中仍存一丝生气的士兵身上,“三十人,出列!”
被点中的士兵,无一不挺直腰板,快步而出,宛如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
“带上所有能找到的铁锹、锄头,即便是断柄的,也要设法修复!”夏明朗的语速如飞,却字字清晰,“依照我所示的方位,于堡外五十丈之内,挖掘沟壑!”
言罢,他俯身,以一根枯枝为笔,在沙地阵图的外围区域,迅速勾勒出数十道长短不一、深浅各异的标记,宛如一位神秘的画师,在夜色中绘制着生死存亡的蓝图。
“此处,掘深三尺,宽五尺,呈新月弧形,以阻敌锋!”
“此处,浅坑遍布,内藏铁蒺藜……无铁蒺藜?则收集所有碎石尖角,埋于其中,以伤敌足!”
“此处,挖设陷马坑,内插削尖木桩,专破骑兵!”
“此处……”
一道道指令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精准地标注了每一处工事的位置、形状与规格。
夏明朗未言明为何如此布置,但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让这三十名士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如上了发条的机械人偶,冲向工具堆,继而疯狂地冲向堡外尚被夜色笼罩的沙地,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挖掘。
“剩下的人,分成四队!”夏明朗转身,目光扫过其余士兵,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队,收集所有废弃的铠甲、皮具,即便是碎片,也要集中至中央空地,以备他用!”
“第二队,搜集一切可引火之物!干草、枯枝、废弃的营帐布料,还有,寻找火油!军需库虽被搬空,但角落缝隙,或许仍有残留!一滴也不许浪费,那是我们生存的希望!”
“第三队,去把那几座摇摇欲坠的营房拆了!取其梁柱、木板,动作要快,时间不等人!”
“第四队,随赵伍长,加固正门及两侧破损严重的墙体,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堵住缺口,守护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命令如雨点般密集落下,条理清晰,环环相扣。
整个铁山堡瞬间化作一座巨大的、喧嚣的工地。
拆房的轰隆声,挖掘沙土的摩擦声,收集物资的奔跑脚步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生命的赞歌,取代了之前的死寂与绝望。
无人言语,所有人都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完成着分配给自己的任务。
因为他们看到,那个下达命令的年轻人,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忙碌,都要投入。
夏明朗的身影在堡垒内外快速穿梭,宛如一位不知疲倦的指挥官。
他亲自跳下刚刚挖好的沟壑,用手丈量深度,用脚踩实边缘,确保每一处工事都符合要求;
他仔细检查收集来的引火物,将干燥与潮湿的分开,以确保火势的猛烈与持久;
他耐心指点着如何将拆下的木料削尖,如何将破碎的甲片嵌入沙垒之中,形成隐蔽的杀伤点,让敌人防不胜防。
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对这片土地的每一分潜力都了如指掌。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似乎在利用这一切看似杂乱的布置,勾勒、完善着地上那个巨大而简陋的阵图。
那些沟壑,那些沙垒,那些埋藏的尖刺,都成了阵图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与堡垒本身的气机隐隐相连,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在他有条不紊的布置中悄然生成。
原本令人窒息的绝望,被一种紧张的、带着微弱希望的期待所取代。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片废墟之上,被一点点地构筑起来。
那是一种无形的壁垒,一种蛰伏的杀机,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悄然张开。
赵铁山扛着一根粗大的断梁,看着夏明朗在火光下奔走指挥的侧影,忍不住对旁边正在奋力堵墙的老兵低声道:“老李头,你看他……像不像在织一张网?”
那被称为老李头的老兵抹了把汗,望向堡外那些在夜色中奋力挖掘的身影,以及堡内堆积如山的各种“材料”,喃喃道:“不是像……他就是在织网。用这沙子,用这石头,用我们这些人……织一张能吃人的大网!”
天色渐渐暗淡,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沙漠夜晚的寒气开始弥漫,但铁山堡内的“热火朝天”并未停歇。
火把被更多地点燃,插在四周,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出每一个人脸上混合着疲惫、紧张以及一丝亢奋的神情。
夏明朗站在一处刚刚垒好的沙垒上,环视着初具雏形的防御工事和那不断完善的无形阵势,心中既有满意也有忧虑。
材料粗劣,人手不足,时间紧迫,这仓促布下的“困龙锁地”,漏洞百出,威力恐怕不及他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
但,这已是他和这三百人,在绝境中能掏出的全部家当。
他抬头望向远方黑暗的深处,那里,代表着三万狼骑的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仿佛一头头凶猛的野兽,正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的领地。
风,更冷了。
他知道,这张简陋的网,很快就要迎来它第一批,也是最为凶猛的猎物。
但他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与决然。
“还不够……必须更快!”他低声自语,随即跳下沙垒,再次融入忙碌的人群之中,继续完善着这张以铁山堡为基,以天地为凭的……死亡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