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整个“阵风”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夏明朗的调度下,于黎明前的黑暗中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要在秃狼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惊天一击的前置条件——断流蓄水。
夏明朗选择的筑坝地点,位于落鹰涧那冰瀑深潭的上游约一里处。这里河道相对狭窄,两侧岩壁陡峭,是构筑临时堤坝的理想位置。更重要的是,此地距离狼骑主营地尚有一段距离,且河道在此处有一个不大的弯折,可以一定程度上遮蔽声响和视线。
赵铁山亲自率领两百名体力最充沛、也是干活最麻利的士兵,携带斧头、绳索和所有能用来挖掘搬运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筑坝点。他们没有点火把,仅凭着微弱的雪光和对地形的熟悉,如同夜行的工蚁般开始了争分夺秒的作业。
“快!砍伐那边碗口粗的硬木!要带根的,结实!”赵铁山压低声音,指挥若定。士兵们两人一组,三人一队,挥动斧头,奋力砍伐着河道两旁那些耐寒的灌木和少数几棵顽强的胡杨。沉闷的砍伐声被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河道冰层偶尔开裂的“咔嚓”声所掩盖。
另一部分士兵则利用工兵铲和捡来的扁平石块,疯狂地挖掘河岸两侧的冻土和碎石,将其堆砌到河道中央。冻土坚硬如铁,每一铲下去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生疼,但没有人抱怨,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汗水迅速在寒风中凝结成冰碴。
砍伐下来的树木被迅速拖到河道中,混合着挖掘出的土石,一层层地垒砌、夯实。士兵们喊着低沉的号子,用肩膀扛,用绳索拉,将一些巨大的、早已被河水冲刷圆滑的石块也填入其中,增加堤坝的稳固性。
与此同时,王栓子则带着另外数十人,负责清理下游,尤其是靠近落鹰涧入口区域的河道。他们将一些可能阻碍水流的浮冰、枯木杂物尽量清除,确保一旦开闸放水,洪流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最凶猛的姿态,冲向预定的目标——狼骑营地旁的那个深潭以及其周边的区域。
夏明朗则独立于高处一块巨岩之上,寒风将他单薄的青袍吹得紧紧贴在身上。他紧闭双目,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感知着上游水流的细微变化,以及那道正在迅速成型的土石堤坝的稳固程度。
他的脑海中,正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推演。根据上游的来水量、堤坝的蓄水能力、河道的坡度与曲折、以及冰层对水流的阻力,精确计算着蓄满所需的时间,以及当堤坝溃决时,洪峰抵达落鹰涧的速度、冲击力和覆盖范围。
他甚至需要考虑冰瀑下方深潭的容量,以及洪水冲击深潭后,可能引发的二次效应——比如,巨大的冲击力是否会震裂冰瀑,导致更多的冰块崩塌?洪水漫出河道后,会以怎样的路径淹没狼骑营地?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水攻,而是一场需要精准控制每一个变量的、以自然伟力为兵刃的复杂阵法推演。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反噬自身。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和无声的推演中飞速流逝。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给荒凉的峡谷带来一丝微光。那道横亘在河道中的临时堤坝已然初具规模,高度接近一丈,长度覆盖了狭窄的河面。浑浊的河水被阻拦在上游,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水波荡漾的临时水库,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将军,坝体基本成型,水位已蓄至七成!”赵铁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冰碴,来到夏明朗身边低声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压抑的兴奋。
夏明朗睁开眼,看了一眼那不断上涨的水位,又估算了一下时间。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时辰,水位将达到临界点,届时,只需一个简单的引导,或者干脆任由其自然漫溢冲垮相对脆弱的坝体,积蓄的力量便会轰然释放。
他点了点头,刚想下令让筑坝的士兵撤下来休息,补充体力,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从峡谷下游方向疾奔而来,脸色因为急速奔跑和紧张而显得煞白。
“先生!不好了!李……李崇将军的主力,三千人马,已经抵达黑风峡入口!他们……他们正在沿着峡谷,向落鹰涧方向快速开来!前锋距离我们已不足十里!”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铁山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愤怒。
“他娘的!李崇这王八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赵铁山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
王栓子也快步走来,脸色无比难看:“先生,李崇部行进速度不慢,按照他们的路线和速度,很可能在我们计划放水之时,其前锋甚至中军,正好处于洪水冲击的路径边缘,甚至……直接被卷入!”
情况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和危险!
夏明朗的眉头紧紧锁起,目光再次投向那已然波光粼粼的临时水库,又看向落鹰涧内依旧毫无察觉的狼骑营地,最后望向李崇主力即将出现的峡谷下游方向。
蓄势待发的洪水,即将成为瓮中之鳖的狼骑,以及……意外闯入棋局的“自己人”李崇。
他若此时按原计划放水,固然能重创甚至歼灭秃狼主力,但李崇的三千边军主力也必然损失惨重。届时,他夏明朗纵然有功,一个“残害友军”、“罔顾同袍”的罪名也绝对逃不掉,李崇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放过这个置他于死地的机会。
可若不放水,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秃狼休整完毕,率部冲出黑风峡,肆虐后方,责任同样重大。而且,再想找到如此完美的地利和敌军松懈的机会,就难了。
进退维谷!
夏明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无字阵典》中关于“变阵”、“机变”的奥义飞速流转,眼前复杂的局势仿佛化为一副动态的棋局。
不能硬碰硬,只能……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迅速下达了新的指令:
“传令!筑坝部队,立刻停止作业,加固坝体,确保其能再坚持至少两个时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放水!”
“栓子,立刻派熟悉路径的弟兄,想办法绕过李崇前锋,将这份军情,火速送到李崇手中!”
夏明朗快速在一块布帛上写下几行字,交给王栓子。
“铁山,带你的人,立刻撤下来,休息,进食,准备接下来的硬仗!计划有变!”
众人虽然不解,但出于对夏明朗的绝对信任,立刻领命行事。
夏明朗看着那被强行遏住的滔滔之水,又望向峡谷下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李崇,你既然来了,那就别想只作壁上观。这屠灭狼骑的功劳,你想独吞?没那么容易!这潭水,我要把它搅得更浑!
断流之水,暂缓倾泻。但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