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骑退去时扬起的烟尘,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砺石城内便已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惨烈景象,宛如一座被战火肆虐过的废墟地狱。
火焰仍在部分区域顽固地燃烧着,那跳动的火舌如同狰狞的恶魔,肆意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
黑烟如同一道道巨大的伤疤,紧紧缠绕着残破不堪的城垣,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惨烈战斗的伤痛。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每吸一口,都如同吞下了一把尖锐的针,带着灼痛感直刺心肺。
街道上,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宛如被命运随意丢弃的玩偶。有狼骑的,他们身着奇异的服饰,脸上带着临死前的惊恐;也有来不及撤入安全区而罹难的守军,他们的眼神中还残留着对生的渴望。被地火炸出的巨坑,如同大地的疮口,深不见底,边缘还闪烁着暗红的火星,仿佛是大地愤怒的余烬。几段城墙在地焰的疯狂冲击下彻底坍塌,露出了狰狞的缺口,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战争的残酷。
幸存下来的守军,从藏兵洞、防火带后陆续走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原本整齐的军装已被烧得千疮百孔,满面烟尘,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许多人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烧伤、划伤,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干涸,结成了黑色的痂。他们的眼神中混杂着疲惫、麻木,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他们竟然在那般恐怖如末日般的攻击下活了下来,这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没有人欢呼,因为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每一声叹息,每一道伤痕,都承载着无数战友的生命和这座城池的伤痛。
赵铁山拄着卷刃的横刀,一瘸一拐地在城中巡视着。他的左臂被火焰燎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泡,触目惊心,脸上也多了一道焦黑的痕迹,像是被命运刻下的一道耻辱印记。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城池和稀疏了许多的弟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中饱含着无尽的悲痛和无奈。
王栓子带着斥候,小心翼翼地冒险穿过仍在冒烟的废墟。他们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者,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们前出侦查,确认狼骑的确已后退五里扎营,然而带回的却是一个坏消息——敌军正在加紧打造更多攻城器械,一场更猛烈的攻击似乎即将来临。
老孙头和他手下的医护兵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他们用尽最后一点草药和干净的布条,为伤员清洗、包扎伤口。痛苦的呻吟声在临时搭起的医疗点内此起彼伏,仿佛是一曲悲壮的哀歌。
夏明朗从摇摇欲坠的望楼上缓缓走下,脚步有些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过度消耗的精神力让他头痛欲裂,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脸色苍白得吓人,如同一张白纸。但他不能倒下,因为他是这座城池的主心骨,是所有守军的希望。
他穿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目光如同锐利的剑,扫过一具具焦黑的尸骸,掠过那些坍塌的房屋和仍在冒烟的巨坑,最终停留在那些幸存士兵的脸上。他从那些麻木和疲惫的深处,看到了尚未熄灭的火种,那是对生存的渴望,是对敌人的仇恨。
他登上一处相对完整的残垣,声音因烟熏和疲惫而沙哑,却如同洪钟一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赢了第一阵。”
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有平静的陈述,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用火,用血,用这座城,还有我们兄弟的命,换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让死寂和血腥味去诠释这句话的重量。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在默默回味着这场胜利的代价。
“但狼,只是暂时退下去舔伤口。”他指向城外,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警惕,“兀术还在,他的主力还在。下一次,他们会带着更多的云梯,更多的冲车,更疯狂的报复而来。”
“地火,已无法重现。”他坦言,撕碎了最后的侥幸,让所有人清楚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我们能倚仗的,只剩下这残破的城墙,手里的刀,还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我们这条,他们已经拿不去的命!”
“城墙塌了,就用砖石木头,给我垒起来!用狼崽子的尸体填!”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刀卷刃了,就去捡敌人的!石头砸碎了,就去挖地下的!”
“我们没有退路,没有援军!但我们还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剑,斩断了所有的懦弱和退缩:
“从现在起,忘了生死,只记仇寇!”
“他们要城,就给他们的尸首填满这座城!”
“他们要命,就用十倍的命来换!”
“砺石城,就是磨盘!要么磨碎他们的牙,要么磨尽我们的骨!”
“都给我动起来!抢修工事,清点物资,救治伤员!我们多准备一分,狼崽子攻城时,就多死一千!”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最赤裸的生存法则和最直接的命令。但这番话,却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所有幸存者的心脏,让他们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
麻木的眼神重新聚焦,疲惫的身体里仿佛又挤出了一丝力气。那是对生存的执着,是对敌人的愤怒。
“干活!”赵铁山第一个吼了出来,他吐掉嘴里的血沫,那血沫中带着他对敌人的仇恨。他转身就冲向一段坍塌的城墙缺口,开始奋力搬动焦黑的砖石,他的动作虽然有些踉跄,但却充满了力量。
“快!能动的都来帮忙!”王栓子招呼着斥候队的兄弟,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果敢。他们开始搜集散落的箭矢和完好的兵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用于战斗的物品。
越来越多的士兵沉默地行动起来,如同受伤的狼群,在废墟中搜寻着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他们用焦黑的木头、碎裂的砖石、甚至是敌人的尸体,顽强地修补着破碎的城池。每一块砖石的堆砌,每一根木头的摆放,都饱含着他们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敌人的仇恨。
砺石城,这把已然残破、沾满血污的战刀,在短暂的喘息中,开始了最后的磨砺。它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战士,在伤痛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轮,更残酷、更血腥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