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道已然构建完成,肃杀之气如一层无形的阴霾,弥漫在全城的每一寸空间。
夏明朗并未有丝毫停歇,他的目光从呼啸而过的风,缓缓转向了那口维系着全城最后生机的泉眼。
水与火,看似水火不容,但在阵法的精妙之道里,关键在于平衡,在于相生相克,在于将一切环境因素都巧妙地化为己用。
“随我来。”夏明朗神色沉静,对着身旁几名负责后勤的老兵说道,随后当先迈步,朝着泉眼所在的那片稍显湿润的洼地走去。
那洼地在这死寂的城池中,宛如一片被遗忘的绿洲。
泉水依旧汩汩地涌出,水量虽不算大,却清澈甘冽,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是这片死寂城池中唯一的温柔慰藉。
几名老兵看着夏明朗,眼中满是疑惑。
大战一触即发,不全力准备刀枪弓箭,反而跑来看这看似无用的泉水?
夏明朗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掬起一捧泉水,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一次,他的精神力并未像感知风势时那样肆意扩散,而是如同一张细密而坚韧的蛛网,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向下渗透,仔细感知着地下水分布的细微脉络,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水能克火,亦能导火。”他松开手,任由泉水从指缝间滑落,那声音清脆而空灵,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关键时节,一滴水或许就能救下一队人的性命,亦能阻断火势的蔓延,护住我方寸之地。”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洼地四周,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计较。
“取陶管、木槽来,若有皮革、布袋也一并寻来。”他果断下令道,“我们需将泉水分流。”
“分流?”一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忍不住开口,眼中满是担忧,“先生,这泉水本就勉强够全城人饮用,再一分流,岂不……”
“非为饮用,乃为防火、阻敌、保退路。”夏明朗打断他的话,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湿泥地上快速而精准地勾勒起来,“你看,此地势略高,泉水顺其自然流向东南。我要在此开凿三条明渠,两条暗沟。”
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清晰而规整的线条,仿佛是在绘制一幅关乎生死存亡的战略地图。
“第一条明渠,沿城墙内侧,绕行至我军主要藏兵洞及伤员安置点。此渠不求水量丰沛,但求在关键时刻,能以水泼湿墙壁、地面,形成简易防火带,亦可供士卒取水降温,应对敌军的火矢攻击。”
“第二条明渠,引向城西那片最为密集、我们埋设了最多火油节点的废弃区。此渠要深挖,靠近节点,非为灭火,而是预备在火势失控、可能反噬我军预设撤退路线时,能引水短暂阻隔火路,为我军争取宝贵的撤退时间。”
“第三条明渠,则通往城门内侧及甬道附近。此处若发生混战,或需以水泼洒,阻滞敌军,清理战场,为我军创造有利的战斗环境。”
他顿了顿,树枝点在另外两处。
“至于暗沟,一则从泉眼下方直接引出,以陶管或掏空的树干连接,埋于地下,直通城楼地窖附近,确保控制‘地火’枢纽之处,不至被大火完全隔绝,保障阵法的核心不受影响。二则,分出一股极细支流,渗入靠近北门的那片沙地,我要让那片区域保持一定的湿气。”
“保持湿气?”老兵更是不解,眉头紧皱。
“狼骑悍勇无比,尤其擅长集中兵力,猛攻一点。”夏明朗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未来的战局,“北门地势相对开阔,易受冲击。若那片沙地湿滑,则敌军冲锋之势必受阻滞,马匹易滑倒,此乃‘以柔克刚’之妙计。”
他竟连敌军可能的主攻方向,以及如何利用水脉来制造不利于敌军的地形,都算计得如此精准!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夏明朗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原来水的用处,竟有如此之多!不仅仅是解渴,更能防火、阻敌、护退路、甚至改变局部地形,成为克敌制胜的关键因素!
命令下达,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工蚁。
他们四处寻找一切可用的引水材料:破损的陶罐被敲掉底部,连接成管,仿佛是一条条蜿蜒的蛇;
废弃的门板被拆开,做成木槽,稳稳地架在地面上;
甚至一些鞣制过的皮子也被找来,缝制成临时的水囊通道,虽简陋却实用。
夏明朗亲自监督指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确保每一条水渠的走向、深浅、宽度都符合他的要求。
明渠好开,只需挥动锄头,按照既定的路线挖掘即可;
但暗沟却需精细操作。挖掘暗沟的士兵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着易碎的珍宝,既要保证水流畅通,又要确保掩埋后不被轻易发现和破坏。
那一条通向城楼地窖的暗沟尤为重要,夏明朗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确保陶管连接紧密,埋土夯实,不会在关键时刻渗漏或堵塞,影响整个阵法的运行。
泉眼处,水流被巧妙地以石块和木板分流,引入不同的渠道。
清澈的水流顺着新开的沟渠汩汩流淌,如同给这座濒死的城池注入了新的、充满韧性的血脉。
水流声细微而悦耳,在此刻听来,却比战鼓更令人心安。
当太阳缓缓升高,温度开始急剧攀升时,一套简陋却有效的分流水网已然成型。
几条明渠如同闪亮的带子,镶嵌在残破的城池内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而那两条暗沟,则如同隐藏的脉络,默默履行着各自的使命,不为人知却至关重要。
北门那片沙地,在老兵的精心泼洒下,表面看起来与别处无异,但踩上去,却能感到一股明显的湿滑之意,仿佛是大自然设下的一道无形陷阱。
夏明朗站在泉眼边,看着被分流后水量明显减小,但依旧顽强涌出的泉水,伸手感受着那条通往城楼地窖的暗沟上方土壤传来的微弱湿气,心中稍定。
他将对水脉的利用,也完美地纳入了大阵的考量之中。
至此,阵法之道,在他手中,已彻底融入了环境的每一个细节——地火深藏于下,如潜伏的巨龙;
风道流转于中,似灵动的游龙;水脉蜿蜒布防,像坚韧的脉络,三者隐隐构成了一个相生相克、攻防一体的雏形。
天、地、水、火,乃至这座城本身,都成了他掌中的棋子,等待着与即将到来的狼骑大军,对弈这生死一局。
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地平线上,似乎已经有尘烟隐隐升起,宛如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的前奏。
水脉已布,只待恶客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