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内的厮杀,在夏明朗清冷而精准的指令介入下,陡然变调。
闯入的狼骑精锐,原本如同扑入羊群的恶狼,凭借夜袭的突然性和个体武勇,几乎瞬间就要将夏军残兵撕裂。
然而,当他们挥出的弯刀即将触及目标时,目标却诡异地后撤三步,恰好让过刀锋,同时数支短矛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掷来;
当他们试图从侧翼包抄时,几名看似散乱的夏兵却突然前冲,迅速占据有利地形,结成了一个小型却坚固的盾阵,挡住了去路;
当他们的小头目试图呼喝重整攻势时,冷箭便从黑暗的角落精准射来,逼得他们不得不回防自保。
整个战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悄然拨动。
夏明朗依旧立于原地,身周是赵铁山等人拼死组成的护卫圈。
他没有去看具体的厮杀,双眼微眯,视野仿佛拔高,将整个溪谷战场尽收“眼底”。
敌我双方每一个微小的移动,兵刃交击的火花,甚至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狼骑惊疑的低吼,都化为无数信息流,涌入他的识海。
《无字阵典》的基础原理,古河道遗刻的感悟,以及连日来对“沙语”、对地势的观察,在此刻融会贯通。
他不再需要预先绘制阵图,因为这片战场的地形——岩壁、水潭、巨石、狭窄的通道——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可随时变化的阵基。
而他麾下的士兵,便是阵中流动的“棋子”。
他的指令不再局限于方位,变得更加灵活多变:
“右翼三组,弃盾,侧滚,攻其下盘!”
“左前岩壁,第二人,掷沙扰敌!”
“中股后退,引敌深入,弓手准备覆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定人心的力量。
听到指令的士兵,几乎不加思索地执行。
那种信任,源于一次次死里逃生的积累,源于对这道声音主人近乎盲目的信服。
一名被狼骑逼到岩角的边军老兵,听到“弃盾,侧滚”的指令时,心中闪过一丝犹豫,盾是保命的东西!
但他还是咬牙将沉重的皮盾向左前方猛地掷出,砸向对手面门,同时身体向右迅猛侧滚。
那狼骑下意识挥刀格挡飞来的盾牌,却没想到对手会放弃防御滚到脚下,还没来得及变招,就被老兵顺势一刀砍中了脚踝,惨叫着倒地。
另一处,两名狼骑正合力攻击一个年轻的夏兵,那夏兵听到“掷沙扰敌”的指令,虽不明所以,还是奋力弯腰抓起一把沙土,向着右侧那名狼骑的面门扬去。
那狼骑猝不及防,被沙土迷了眼睛,动作一滞,左侧同伴的攻势顿时出现空当,被年轻夏兵抓住机会,一刀捅入肋下。
狼骑的攻势,如同撞上了一堵布满无形尖刺的墙壁,每一次冲击都变得滞涩而痛苦。
他们感觉周围的夏兵仿佛能预知他们的行动,总能以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化解他们的杀招,并予以凌厉的反击。
整个溪谷,似乎都活了过来,在帮助这些残兵对抗他们。
“怎么回事?!”一名狼骑十夫长惊怒交加,他刚刚组织起一次小范围的冲锋,却被对方看似混乱的后退引到了一个狭窄地段,随即遭到了来自上方岩壁和正面盾阵的交叉打击,瞬间损失了数人。
恐慌,开始在这些狼骑精锐心中蔓延。
他们不怕正面搏杀,甚至不惧死亡,但这种仿佛在与整个环境为敌、有力无处使的诡异感觉,让他们心底发寒。
夏明朗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
这种“心阵”的运用,对心神的消耗极大,需要瞬间处理海量信息并做出最优判断。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指令没有丝毫停顿或错误。
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在电光石火间,落子如飞,将己方每一个棋子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同时精准地捕捉着对手每一个破绽。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支原本气势汹汹、准备一举功成的狼骑百人队,便惊愕地发现,他们非但没有达成突袭的目标,反而被分割成了数个小块,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伤亡近半!
而夏明朗这边,除了最初被箭矢袭击造成的损失外,在接敌后的肉搏中,竟只付出了数人轻伤的代价!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狼骑百夫长,被赵铁山抓住一个被夏明朗指令制造出的空当,一刀劈翻在地后,溪谷内的厮杀声,戛然而止。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火把被重新点燃,跳跃的光芒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狼骑的尸体,也照亮了每一个边军士兵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热的神情。
他们赢了!在绝对的劣势下,再次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道依旧站立在岩壁下的青衫身影。
夏明朗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闭上了眼睛,微微晃了一下,才重新站稳。心神消耗过度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赵铁山快步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激动无比的颤抖:“先生!您……您真是神了!刚才……刚才那是什么阵法?俺老赵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见过这么打法的!”
夏明朗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强警戒……他们,可能不止这一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此刻,在所有人心中,这道疲惫的身影,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能未卜先知的神人光晕。
此战,让他们真正意义上,初步见识了“阵”在小规模接战中的恐怖威力。
那不是固定的图形,而是活的,是流淌在指挥官意念中、能随时应势而变的——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