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苏晚的卧室,只有她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如同远处潮汐,规律地起伏。月光替代了夕阳,为房间内的一切蒙上一层清冷的银辉。那个承载了无数恐惧与绝望的矮柜被放置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坟墓。
陈默趴在冰冷的书页上,苏晚睡前那场冷酷的“下午茶”景象,如同腐蚀性的画面,一遍遍灼烧着他的脑海。那些被“解构”、被“提纯”、被最终饮下的“存在”,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他曾见过的、活生生的、与他一样被困于此的灵魂碎片。愤怒、恐惧、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在他胸中翻腾、发酵,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更恐怖的“处置”。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行动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渺小得可笑,甚至可能招致毁灭。
苏晚睡着了。她侧卧在床上,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宁静柔和,长睫如蝶翼栖息,完全看不出白日的冷酷与掌控。这副毫无防备的姿态,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陈默心中疯狂滋生——报复。
目标,就是这张近在咫尺的、象征着一切痛苦源头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从摊开的书页边缘滑下,落在柔软但对他而言依旧广阔的地毯上。他像最微小的阴影,朝着那张巨大的床,开始了漫长的跋涉。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既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那股支撑着他前进的、近乎自毁的恨意。
终于,他来到了床脚。仰望上去,苏晚的身体如同横亘的山脉。他选中了最近的一条垂落的床单褶皱,开始向上攀爬。棉质纤维粗糙而富有弹性,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一点点向上挪动。汗水浸湿了他微缩的衣物,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酸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攀上了床铺。柔软的床垫如同无边的草原。他朝着那张沉睡的容颜,一步步靠近。
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那具身体散发的温热和生命力,也越发显得他自己的渺小与不自量力。但他没有停下。
他来到了她的脸颊旁。肌肤在月光下细腻如瓷,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他站在这里,如同站在一片温润的、起伏的白色平原上。
他抬起手,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看起来无比柔嫩的脸颊,狠狠地捶打下去!
没有声音。他的力量甚至不足以让她的肌肤产生一丝最微小的凹陷。如同蚍蜉撼树。
他不甘心,改用指甲去抠,去抓。但那点力量,连一道最细微的白痕都无法留下。
他像一只愤怒的蚂蚁,对着沉睡的巨人,发动着徒劳无功的攻击。这场景荒诞而悲凉。
就在他被这极致的无力感折磨得几乎要发疯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只搭在枕边、近在咫尺的右手上。那只手,曾轻易地决定生死,曾将他含入口中,曾进行那恐怖的“提纯”。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涌现。
他踉跄着跑到那只手旁边,看着那光滑圆润的指甲。他爬上她的手腕,沿着小臂内侧那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上,目标是她的手肘内侧——那片他曾无意中“撩拨”过、似乎比较敏感的区域。
他要让她不舒服!哪怕只是在睡梦中皱一下眉!
他跑到那里,用尽所有能想到的方式——捶打、抓挠、甚至试图用牙齿去咬。然而,依旧是徒劳。她的肌肤坚韧远超想象,他的所有攻击,都如同微风拂过。
精疲力尽。绝望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他瘫软在她温热的肌肤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报复,他的反抗,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大地”——苏晚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惊醒的挥动,而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明确意识的调整。
她的手臂微微向内弯曲,形成了一个更自然的弧度。而这一下微调,恰好将瘫软在她手肘内侧的陈默,更严密地、更无意识地,圈禁在了那个由她手臂和身体构成的、温暖而柔软的三角区域里。
像是一个睡梦中无意识的拥抱,将一件属于自己的小东西,更紧地拢在怀中。
陈默僵住了。
他抬头,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沉睡的侧脸,呼吸均匀,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仿佛刚才的动作,真的只是无意识的睡姿调整。
但他却感到一种比之前任何直面威胁时更深的寒意。
这不是陷阱。或者说,这不是她有意设置的陷阱。
这是更深层次、更令人绝望的“现实”。她的身体,她的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座无法撼动、甚至会在无意识间将他更牢固禁锢的活体监狱。他的恨意,他的反抗,他的所有努力,最终可能连让她在梦中蹙眉都做不到,反而会因为他自身的“活动”,导致被以更“舒适”(对她而言)的方式,纳入她的掌控范围。
他以为自己在报复,在挑战。
殊不知,他的一切行动,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她预设的庞大棋局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徒劳的挣扎。甚至这次挣扎本身,都可能被她无意识的身体反应,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收藏”。
他躺在她的臂弯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逃离苏晚,或许不仅仅是要逃离她的意识和能力,更是要逃离她这具庞大、完美、且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致命吸引力和禁锢力的……存在本身。
而这,似乎比前者,更加不可能。
月光依旧清冷,苏晚的睡颜依旧安宁。
而陈默,在这片温暖而绝望的囚笼里,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看不到任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