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我絮絮叨叨地跟她讲着小时候的事:
“姥姥,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总爱跟您去菜园,您在前面摘黄瓜,我就跟在后面,刚摘下来的黄瓜带着露水,我擦都不擦就啃,弄得满脸都是黄瓜汁,您还笑我是小馋猫,说我吃相难看。”
姥姥听着,嘴角慢慢扬起,她想伸手摸摸我的脸,可手抬到半空,却颤巍巍地抓了半天,也没能碰到我的脸颊。
我赶紧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她的掌心微凉,轻轻摸着我的脸。
这两天我一直守在姥姥身边,换的衣服还是蕊蕊姐姐的,小姨帮我带来的。
姥姥的身体越来越差,前两天还能在我们的搀扶下坐一会儿,今天连说几句话都很吃力,往往说不了两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隔了两天,顾医生下班后直接开着车往医院赶,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推开病房门时,见我趴在姥姥床边睡着了,头靠在姥姥的手边,眉头还微微皱着。
姥姥静静地躺着,胸口起伏很轻,呼吸有些微弱。
顾医生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披在我身上。
我被外套的温度惊醒,抬头看到是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你怎么来了?路上累不累?开车这么久,肯定没好好休息吧?”
顾医生摇摇头,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
“我来陪你,你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得好好休息才行。”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姥姥身上,声音哽咽:
“我不累,妈妈和小姨一直倒替着陪我,让我能眯一会儿。
就是姥姥,她这两天老是昏迷,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天晚上,姥姥突然清醒了些,她睁开眼,眼神比之前亮了些。
她伸出手,紧紧拉着我和妈妈的手,声音已经很微弱,得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鱼啊,芝啊…… 要是…… 要是我不行了,你们就让我慢慢走,别给我插那些管子,我怕疼……”
我听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只能拼命点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姥姥,我知道,我都听您的,您别担心。”
妈妈也哭得泣不成声,紧紧攥着姥姥的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天后,姥姥就彻底陷入了昏迷,医生过来检查后,无奈地说只能插上呼吸机,输着营养液维持生命。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紧紧拉着姥姥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讲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姥姥,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发烧,您整夜守在我床边,给我擦额头降温;
还有我第一次领奖状,您高兴得给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您还说要看着我结婚,看着我生宝宝呢,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说着说着,我突然发现,姥姥紧闭的眼角,慢慢渗出了一滴泪,那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落在枕头上。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揪 。
姥姥虽然昏迷着,可她能听到,她都听到了。
顾医生第二次过来时,特意跟他的医院请了假,陪着我一起守着姥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呼吸机规律的 “嘀嗒” 声,还有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后半夜,监护仪突然 “嘀嘀嘀” 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心慌意乱。
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心率数字 ——120、140、165…… 数字还在不断往上跳,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听诊器,快速给姥姥做了检查。
检查过后,他神色凝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我面前:
“家属,病人现在情况危急,心率紊乱,要不要进行抢救?”
这天是我和小姨在病房守着,小姨一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大声喊道:
“救,救…… 我们救,一定要救我妈!”
我的手不停地发抖,接过病危通知书的指尖,一直在颤抖。
脑海里瞬间闪过姥姥清醒时说的那句 “别插管子,我怕疼”,
我咬着唇,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声音带着哭腔问医生:
“医生,如果抢救,能有多大几率救回来?她…… 她能好起来吗?”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这个真的很难说,大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就算抢救回来,最多也就能再维持两天,而且过程中可能会很痛苦。”
我沉默了几秒,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吸了吸鼻子,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不用抢救了,姥姥支撑得太难受了,我不想让她再遭罪了……”
话音刚落,我的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顾医生赶紧上前抱住我,让我靠在他怀里,他的手臂很有力,能给我支撑。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事,小鱼,我在呢,我陪着你,别害怕。”
小姨听完我的话,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得浑身发抖:
“小鱼…… 我们…… 我们…… 呜呜……
我现在给你妈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看你姥姥最后一面……”
我靠在顾医生怀里,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看着那些数字一点点下降,从 100 到 80,再到 50……
最后,那条代表心率的绿线,直直地变成了一条直线。
呼吸机还在 “嘀嗒” 响着,可病房里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姥姥”,可再也没有人会像以前那样,笑着回应我,叫我 “乖乖” 了。
妈妈赶过来时,小姨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正小心翼翼地给姥姥穿衣服。
妈妈扑到床边,看着姥姥安静的脸,哭得撕心裂肺,她一边哭,一边帮小姨给姥姥穿上寿衣。
病房里,我们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呼吸机的声音。
顾医生一直抱着我,任由我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用他的方式安慰着我。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在我的世界里,那个总爱牵着我的手去菜园、总爱把刚摘的黄瓜递给我、总爱笑着叫我 “乖乖” 的姥姥,却永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