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店,姥姥看着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我们家乖乖穿上这婚纱真好看!”
站在一旁的蕊蕊姐姐笑着道:
“嗯,小鱼,好看!跟我们家蚊帐是一个颜色的,但比蚊帐好看多了!”
这话一出口,病房里压抑了许久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妈妈、顾墨临的父母都笑了起来,连姥姥也跟着轻轻笑出了声。
店家老板看到我们推着轮椅进来,又看着我穿的婚纱,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
他放下手里的账本,主动走过来:
“我来给你们当司仪吧,以前在老家给人主持过,保证不出错。”
我们连忙道谢,顾墨临扶着我站到小隔间中央,老板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
“顾墨临先生,你愿意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只要对方需要,都能不离不弃吗?”
顾墨临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几乎没有犹豫:
“我愿意!”
老板又转向我,同样的问题,我看着顾墨临,又看了看轮椅上满脸期待的姥姥,声音有些哽咽却无比坚定:
“我愿意。”
“那下面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我忽然想起戒指还落在家里的抽屉里,顿时慌了神。
顾妈妈见状,立刻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把顾爸爸的戒指取下来,一起递到我们手里:
“用我们俩的!都是心意,一样的。”
顾医生接过戒指,轻轻套在我的无名指上,我也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他的手上。
简单的典礼很快就结束了,姥姥笑得合不拢嘴,拉着顾妈妈的手不停地说:
“这个外甥女婿是越看越好,你们教得好啊!”
顾妈妈连忙摆手,笑着回应:
“大娘,是您家小鱼够优秀,我们家墨临能娶到小鱼,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虽然没有改口的环节,妈妈还是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我和顾墨临;
顾墨临的父母也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说着 “新婚快乐”。
姥姥也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用红纸包着的红包,因为手没有力气,红包捏得有些皱。
她先把一个递给顾墨临,又把另一个塞到我手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给我家乖乖和小顾的,你们一定要幸福……”
我蹲下身,紧紧抱着姥姥,眼泪忍不住掉在她的衣服上:
“姥姥,不我管结婚不结婚,我永远都是您的乖乖!”
姥姥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轻声说:
“好了,不哭了,大家吃饭吧…… 你爸你妈从外地赶过来,挺累的。”
饭桌上,妈妈给姥姥夹了些容易消化的菜,顾医生给大家倒上了饮料,笑声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小小的隔间里满是温情。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场仓促又简陋的婚礼,比任何盛大的仪式都更珍贵 。
因为它装满了爱,装满了姥姥的期盼,也装满了我们对未来的希望。
吃完饭,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顾爸爸和顾妈妈也该回去了。
顾妈妈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
“小鱼啊,在医院好好陪着姥姥,别总自己扛着事儿,有什么要跑要办的,就让墨临去,你可千万别累着自己。”
她的眼神里满是疼惜,我用力点了点头,只看着他们夫妻俩转身离开,慢慢挥了挥手。
回到病房时,姥姥半靠在枕头上,眼皮明显耷拉着,连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嘴角,也轻轻抿着,一看就累得没了力气。
床头的输液架上,一袋透明的止血药正以极慢的速度往下滴,药液顺着细细的管子,一点点融进她手背上的留置针里 。
护士说这药得二十四小时输完一袋,所以滴速慢得几乎让人看不出变化。
没一会儿,护士拿着新的药液进来,小心翼翼地换好输液管,
“老人家现在心率和血氧都有点偏低,尽量让她少动,有不舒服随时按铃。”
话音刚落,医生也拿着氧气罩走进来,轻轻扣在姥姥脸上,她睫毛颤了颤,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些。
可没睡多久,姥姥的眉头就突然皱了起来,原本搭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心里一紧,立刻按了呼叫铃,护士赶来时,姥姥已经疼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护士动作麻利地准备好止疼针,我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姥姥的胳膊,
“姥姥,咱们打个针就不疼了,你醒醒。”
姥姥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突然牵起一丝笑意。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却轻轻回握了我一下。
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她前臂的肌肉里,我忍不住别过脸。
刚拔了针,姥姥就伸手把氧气罩摘了下来,气息还有些不稳,却费力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赶紧凑到她脸旁,
“乖乖,”
她的声音很轻,
“姥姥给你个任务,把我那老衣服拿出来晒晒,今年还没晒过呢,我怕穿的时候潮得慌。”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嘴唇撅起来,眼泪差点掉下来:
“姥姥,不许说这个!”
话刚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抽气声,转头一看,妈妈正用手背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妈,您说这个干嘛呀,非把我们都惹哭……”
“乖乖啊,”
姥姥却不管,依旧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执拗,
“这个事我一直挂着呢,得晒晒才能穿,你知道我放哪儿,你妈和你姨都不知道,去…… 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床头的心电监护仪突然 “滴滴滴” 地响了起来,红色的数字跳得越来越快,心率又升上去了。
“好,姥姥,我带小鱼去拿,拿出来好好晒,您别着急,别激动。”
顾医生赶紧上前,一只手轻轻扶着姥姥的肩膀,另一只手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姥姥听了这话,紧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监护仪的报警声渐渐弱了下去,心率一点点降回正常范围。
我知道,她是刚才着急才犯了病,为了不刺激她,我只能咬着牙点头,心里却堵得发慌。
顾医生墨临牵着我往停车场走,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我眼睛发涩。
他走得很慢,
“姥姥想做什么咱们就顺着她,老一代人对这些事看得重,讲究个心安。”
坐进车里,我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声音带着哭腔:
“姥姥老早就买好那些老衣服了,刚过六十就和李婆婆一起去挑的。
每年秋天都要拿出来晒,有棉袄,有棉裤,还有帽子和枕头、被子。那帽子上缝了好多珍珠似的球球,晃来晃去的特别好看。
我小时候看到她那龙枕,金黄色的,上面绣着龙,就吵着要,说‘姥姥,这个枕头给我呗,我喜欢’,
姥姥当时笑着摸我的头,说‘这个可不能给你用’。”
我越说越哽咽,
“那时候我还傻,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给我,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