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里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管壁,一滴滴缓慢地融入姥姥的血管。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 “滴滴” 声,姥姥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绵长,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睡着了。
顾医生轻轻帮姥姥掖了掖被角,然后握紧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们来到医生办公室。
姥姥的主治医生辛大夫正低头看着病历本,他约莫四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我们,我立刻快步上前,
“辛医生,我想问下,16 床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她的外甥女。”
辛医生放下手中的笔,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病历本上轻轻点了点,
“16 床的大娘确诊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发生转移,目前腹腔内有出血症状。
而且大娘年纪快八十了,身体机能衰退得厉害,已经没办法做介入治疗了,现在只能先用上靶向药控制病情。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靶向药的副作用比较大,
大娘的腿上、身上已经起了不少红疹,我们后续会加用抗过敏的药物,但效果能不能达到预期,还得看她自身的耐受情况。”
尽管 “介入疗法”“转移”“耐受情况” 这些专业词汇我不太了解,但我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藏不住的绝望。
我咬着下唇,强忍着眼泪,问道:
“那我姥姥她…… 她还能活多久?”
这句话像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问出口的瞬间,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医生握紧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辛医生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叹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几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
大娘体内的白蛋白水平太低,营养根本跟不上,现在全靠静脉输蛋白维持。
而且她还有严重的器官性贫血,身体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治疗了。
你们家属这段时间多陪陪她,做好临终关怀。”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清,只听清了生命期还有一个月……
顾医生替我向辛医生道谢:
“好,谢谢您了,辛医生。”
辛医生点点头,又低头拿起笔,继续处理桌上的病历。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顾医生轻轻把我搂进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小鱼,别太难过,最后这段时间好好陪着姥姥,把想跟她说的话都跟她说,让自己也不留遗憾,好吗?”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熟悉的安心感,我靠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衬衫。
擦干净眼泪,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平静的样子,和顾医生一起走回病房。
推开门,就看到小姨和蕊蕊姐姐正收拾东西。
小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们先回去准备点东西,晚上再过来换你们,你跟你妈也别太累了。”
我点点头,看着她们离开,目光落在妈妈身上。
她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输液管,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显然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我走过去,低声道:
“妈,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陪着姥姥,你要是累垮了,姥姥醒来也会担心的。”
妈妈缓缓转过头,眼眶通红,她摇了摇头,
“不用,我们娘俩一起陪着她,妈妈这么多年一直没在你姥姥身边,现在妈想多看看她。”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再次红了眼眶,只能默默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守着病床上的姥姥。
中午的时候,顾医生出去买了饭,是清淡的小米粥和煮鸡蛋。
我们把姥姥叫醒,妈妈拿着勺子,一点点喂给姥姥喝。
姥姥只喝了两口粥,吃了小半个蛋黄,就摇了摇头,虚弱地说:
“吃不下去了,你们吃吧。”
不过吃了点东西,姥姥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她轻声说:
“扶我起来坐坐吧,躺得久了浑身不舒服。”
我和妈妈立刻起身,一左一右地扶住姥姥的胳膊,慢慢把她往上扶。
顾医生迅速绕到病床后面,坐在床沿上,然后轻轻托住姥姥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还细心地在姥姥背后垫了个软枕。
姥姥靠在顾医生身上,喘了几口粗气,才慢慢说道:
“我哪有那么虚弱啊?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坐得住。”
顾医生笑了笑,
“姥姥,您就靠着我,咱们这样聊会天多好。
上次我来家里,您给我讲小时候小鱼的故事,我还没听够呢,您再给我讲讲呗?”
他的话让姥姥愣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笑意,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白色的床单上,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
姥姥在床头坐了没一会儿,原本挺直的脊背就微微佝偻下来,眼皮也开始沉重地耷拉着,她轻轻喘了口气,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攥。
我们看在眼里,连忙上前,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将她的身体放平,又贴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直到姥姥舒服地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
病房里静得出奇,妈妈连日来守在姥姥身边,早就熬得没了精神。
她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头歪向一侧,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没过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也靠在姥姥的床边,脸颊贴着姥姥的被子,困意像潮水般涌来,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一片温暖轻轻落在了身上。
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姥姥慢慢抬起手,将搭在床头的那件深蓝色外套拿了下来,颤巍巍地盖在了我的背上。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我,随后又抬起头,朝着站在不远处的顾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柜子。
顾医生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柜子门,从里面找到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子。
“给你妈盖上,她几晚上没睡好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姥姥的声音压得很低,满是心疼。
顾医生点点头,将被子展开,轻轻盖在妈妈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走回姥姥的床边,轻轻坐在床沿上。
姥姥目光先是落在顾医生的脸上,又慢慢移到我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小顾啊,姥姥努力活过你们婚礼,还有一个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