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而看向林月薇,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女主人姿态:
“这位妹子,大冷天的,带着孩子来了。怎么着,我这个做女主人的,也得尽好地主之谊,不能让你们娘俩冻着饿着。”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裴建国,话语清晰而冷静:
“所有不开心的事儿,都先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爸妈,孩子们好好的把这个年过了。其他的,等过完春节,再说吧。”
这番话,听起来通情达理,顾全大局,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将裴建国和林月薇牢牢地挡在了“外人”的位置上。她守住了这个家的门庭,也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将一场足以掀翻屋顶的风暴,强行压了下去,只为能“好好过个年”。但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有苏婉清自己知道。
在武陵乃至整个中原地区的建筑行当里,流传着一句老话:“七不出门,八不回家”。这不仅是习俗,更成了工头们心照不宣的行动指南。每年正月初六左右,年味儿还没完全散去,大大小小的包工头就必须像候鸟一样,早早离家,奔赴各地工地,去“找活儿”。
这“找活儿”,是关乎一年生计的头等大事。
找到了活儿的工头,心就定了一半。他们得紧锣密鼓地安排,元宵节一过,就必须让第一波核心的工长和“大师傅”们率先进场,平整场地、搭建临设,抢占开工的先机。这波人是队伍的骨架,是绝对不能流失的精锐。
后续的“小工子”们,则会根据工程进度,像潮水般分批次涌入:有的在 二月二“龙抬头” 后动身,有的则要等到 三月三,最晚的一批,通常也会在 四月半 之前,等到家里田地的农活全部收拾利落了,就必须全部到位。
而那些没找到活儿的工头,处境就艰难了。他们根本不敢回家过元宵节,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各个城市、各个工地之间不停奔波、打听、托关系,整个春天都耗在外面。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想尽一切办法稳住手底下那些有绝活、干活踏实的“大师傅”,哪怕暂时没活干,也要借钱先养着,这是他们翻身的本钱。至于其他普通工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有活儿的工头“挖”走,另寻饭辙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这种年复一年的循环,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残酷的竞争。它决定了无数像裴建国这样的包工头,以及他身后那些“大工子”和“小工子”们,一年的收入、乃至一个家庭的温饱。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一场关于生存的、无声而又激烈的战役。外出一年,从工头到临工闲大半年的屡见不鲜。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过去了。裴建国因为顺利签下了全年的承包合同,心情颇为舒畅,甚至开始盘算着今年能赚多少钱,仿佛年前那场风波已经随着新年钟声的敲响而烟消云散。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婉清的沉默和“好好过年”的态度,是一种默认和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