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还没哭呢,他倒是先梨花带雨上了。
应渊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步伐仿佛有千斤重,肩膀微微塌陷,声音低哑。
“都是我的不是……”他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膝头的衣料,“明明是我触犯天规,也是我硬要留你,却让你承受这无端的委屈,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眼眶里聚集的水汽越来越重,最终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慈妩瞪大了眼睛,都没来得及去思考应渊话中的意思,从怀里抽出手帕,手忙脚乱的去擦那一直不停往外冒的晶珠,结结巴巴道:
“你、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你做什么了,怎么就触犯天规了呢?”
美人落泪,心生犹怜,饶是再大的气,慈妩都认了。
“天规约束众仙,‘神仙不可动情’。”应渊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湿漉漉的哽咽,“我动了。”
他低着头,任由她微凉的手指隔着丝帕擦过他的脸颊,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浸湿了一小片衣襟。
慈妩的注意力全在那不停涌出的水痕上,指腹下的皮肤温热,颗颗眼泪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擦得有些笨拙,眉头拧着,顺着他的话嘟囔:
“动情就动情嘛,又不是危害六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你们这天规也是奇怪,修的又不是无情道,也不是石头心,七情六欲与生俱来,为什么硬要掐断?
设下这种规矩,也不怕把人憋出毛病来。”
她抬起眼,瞅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睫毛,暗藏怜惜,同时,语气里带着不能苟同的困惑:
“所以……你就因为发现自己动了情,才哭鼻子?”
应渊垂下睫毛:“我有守护六界的责任……”
“你喜欢她吗?”慈妩打断他,手指无意识的绞着帕子,“守护天下苍生和喜欢一个人冲突吗?难道她是你的敌人,要危害六界?”
应渊被问得怔住,望着她圆睁的眼瞳认真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她不是,她也不会。”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那不去问问她对你的想法,自己在这里哭什么?”
慈妩说完喉头一哽,莫名尝到铁锈般的涩味,鼻尖冲上酸意。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劈开了应渊心底的迷雾。
他凝视她发顶旋涡,声音沉沉:“现在就在问。”
慈妩猛地抬头,应渊眼底灼热滚烫的情意如瀑布倾泻入她心里,脑子霎时空白。
那股酸涩感稍稍褪去,她嘴唇微张:“你、你说什么?”
“慈妩,我心悦你。”
他清晰地重复,每个字都带着真心的重量。
殿外群星掠过云层,拖起万千星尾。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断撞着肋骨,震得身体发麻。
“什么时候……?”慈妩讷讷问道。
应渊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掌心温热,指腹摩挲着她薄软的眼下,眼神缠绵:
“就在赠你腰链那日,我便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是那一日,发现你对我并非无意时……我既欢喜又害怕。”
“我囿困于天规、责任和血脉的枷锁,而这每一样都可能变成伤你的荆棘。我无数次尝试着疏远你,劝自己放你离开……可尝试了这么多次,我还是做不到。”
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
“如今与魔族的战事将起,我未必能回来,但是我想着,至少要在你心里印下我的影子。”
慈妩飘忽的灵魂终于落回躯壳,萦绕心底多日的阴郁得以拨云见日。
她急切的揪住他衣襟上的压襟:“若你回来了呢?”
“届时,”应渊正色,眼底燃起燎原的烈火,“苍生我要护,你,我也不会放手。”
“他们罚你也不悔?”慈妩瘪嘴笑道。
“不悔。”
“好!”慈妩眼中漾开光彩,突然扑进他怀里,鼻尖撞上冰冷的压襟流苏,“真到那个时候,他们如果欺负你,我来保护你。”
应渊胸腔震动,低头蹭着她发顶失笑。
慈妩伸手环住他的腰,仰着脸仔细端详新鲜出炉的伴侣,直把应渊看得耳根透红,连脖颈都漫上绯色。
两人正依偎着说话,慈妩刚提起萤灯与丝璇的旧事,殿外忽然传来仙将通传:“禀帝君,帝尊急召,请即刻前往玉清宫商议要事!”
应渊眉头骤然锁紧,面色沉凝地应了声。
他转向慈妩,叮嘱她在殿内先行休息,不必等他。
临行前匆匆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淡蓝衣袖拂过晚风,化作流光消失在月色中。
留下慈妩独自站在原地,指尖轻触额上残留的温热,唇角不自觉扬起甜美的弧度。
她扑进还带着他气息的床榻,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云被里,很快睡得香沉,唇角还挂着一丝甜笑。
玉清宫内的长明灯却燃了一夜,琉璃窗上映出数个凝立的身影,直至晨光熹微,那沉重的殿门才缓缓开启,几位帝君鱼贯而出,面上皆覆着寒霜。
天光尚未大亮,应渊便踏着未散的露汽匆匆归来。
他俯身,轻轻握住慈妩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声音低柔却带着紧促:“阿妩,醒醒。”
慈妩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他满眼的担忧。
“我即刻便要出征。”他边说边将一枚嵌着灵玉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指尖带着轻微的颤,
“我不在天界,你留在此处反而不安全。这百宝戒里备了些东西,都是你喜欢的,我现在送你出天界,你立刻回家去。”
他动作利落,将面色怔愣的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捞起,为她披上外衫,牵着她就往外走。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最近的界门处已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大军即将开拔,”他停住脚步,双手捧住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温热的脸颊,目光深深烙印在她脸上,
“保护好自己,若我能回来,定去寻你。”他最后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快走!”
慈妩昨夜尚不觉得,此刻看着他一身戎装,眉眼间尽是诀别的意味,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泪意逼了回去,只重重道:“你一定要回来!”
知道此刻不能耽搁他,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指尖掐诀,身影如水纹般荡漾,消散在清冷的晨风中。
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已经离去,应渊脸上最后一点温柔乍然褪去,覆上冷硬的外壳。
他转身,银甲折射出凛冽寒光,纵身跃向校场的方向。
而本该离开的慈妩,却在云层中悄然折返,远远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