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同背景里微不足道的杂音,丝毫未能侵入李相夷此刻的心境。
他的视线像无形的锁链,紧紧缠在孟无忧身上,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贪婪的描摹她蹙眉不耐的样子,她冷冽出手的姿态,她眼中纯粹的厌恶……
她在为他动怒。
她在为他染血。
这认知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他冰冷的心底,激起一阵扭曲而餍足的颤栗。
他喜欢她这副模样,喜欢她为他竖起所有尖刺,将旁人视如草芥的专注,这让他感到一种牢不可破的安全感。
那些所谓的旧情、道义、旁人的死活,在他此刻的衡量里轻如鸿毛。
他甚至从中品出一丝隐秘的快意:看,她只在乎我,为了我,她可以如此。
李相夷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熨帖感,如同温泉般从心底汩汩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真的有人将他放在了心尖上,还护得密不透风。
可偏偏有人来打扰他的“清净”——
肖紫衿扶住摇摇欲坠的乔婉娩,厉色道:“李相夷你现在已经堕落到和这等人狼狈为奸的地步了?”
李相夷的眸光从春暖到冬寒只一瞬。
“什么是‘这等人’,你肖紫衿又是哪种人?”
“小人?奸人?还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相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他根本没给肖紫衿反应或狡辩的时间。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相夷动了。
右掌随意抬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肖紫衿。
肖紫衿瞳孔骤缩,他从未见过李相夷对他流露出如此纯粹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想拔剑格挡。
然而,晚了。
李相夷那看似随意的一掌,已经轻飘飘地印了过来。
肖紫衿只觉眼前一花,胸口如同被万钧巨锤狠狠砸中。
“噗——!”
肖紫衿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恐怖的力量直接轰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石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紫衿!”乔婉娩发出凄厉的尖叫,扑了过去。
被碧茶折磨的佛彼白石等人,看着毫不心软的李相夷,心更是凉了半截儿。
李相夷缓缓收回手掌,他看也没看生死不知的肖紫衿,充耳不闻乔婉娩对他的一声声质问,目光重新落回孟无忧身上。
那彻骨寒的眼神瞬间冰雪消融。
而此刻的孟无忧,正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极其新奇和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相夷。
她差点忘了。
眼前这个人,可不是前往幽铃渡时那个需要她时时刻刻保护的柔弱小莲花。
只是她这段时间,习惯了照顾他“孱弱”的身体,习惯了他依赖自己的模样,习惯了自己挡在他前面处理麻烦……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恢复顶峰实力的李相夷,除了她,天下可再无敌手。
看着他轻而易举地将侮辱自己的肖紫衿拍飞……孟无忧非但没有觉得他狠厉,反而觉得……
很顺眼。
孟无忧看着李相夷那晶亮晶亮,带着“求夸”意味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得不错。”她毫不吝啬地夸道,眼中带着欣赏,“我家小莲花,就该是这个样子。”
李相夷闻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得了天大的奖赏,那点因肖紫衿而起的戾气彻底消散。
他自然伸手挽住孟无忧空出来的那只手:“吵得我耳朵疼,我们走。”
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嫌弃。
孟无忧点头,牵着他转身下山。
走了几步,她想起什么,低声问:“就这么算了?”
她指的是地上那群人。
李相夷眼皮都懒得抬,语气淡漠:“这点稀释的碧茶,死不了人。但足够让他们……痛苦一生。”
“那……他俩呢?”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情分已尽,恩怨已了。”
孟无忧了然,不再多问。
山道上,封磬远远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想起幽铃渡李相夷的嘱咐,他不敢上前打扰,只恭敬地遥遥一揖,待两人身影消失,他才直起身,脸色一肃。
“清理干净。”他对手下吩咐,意指角丽谯的尸体和狼藉的现场。
随后,他看向被孟无忧二人强行灌下碧茶水,且被封住哑穴的佛彼白石几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带上他们,还有药魔,”封磬下令,“去最近的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一行人如来时那般又乌泱泱的消失于转角。
与此同时,李相夷并未立刻回云隐山。
带着孟无忧,凭借着记忆和四顾门旧档,开始天南海北地寻找那五十八位战死兄弟的家人。
他亲自将丰厚的抚恤金交到遗属手中,郑重致歉,并在当地香火最盛的寺庙或道观,为每一位战死的兄弟立下往生牌位,供奉长明灯。
不以四顾门门主的身份。
他只是李相夷。
做完这一切,李相夷才觉得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
离小重山之事也过去了四月余。
他牵着孟无忧的手,翻身上马。
“现在,可以回家了。”他看向云隐山的方向,轻声道。
孟无忧握紧他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策马,缓缓走在人流中。
耳边响彻闲谈声,热闹非凡。
“听说了吗?前阵子在东城口,那几个百川院的院主,还有那个什么金鸳盟的药魔被人押着,当众认罪呢。”一个卖菜的大婶说得唾沫横飞,“我的老天爷,那叫一个惨,吐着黑血,抖得跟筛糠似的,亲口承认是他们勾结金鸳盟的妖女,给李门主下毒,还害死了不少兄弟嘞。”
“李门主太冤了。”一个背着剑的年轻侠客愤愤不平,“以前都说他东海大战刚愎自用,原来是被自己人捅了刀子,身中剧毒还死战不退,这才是真英雄!”
“所言极是。”另一个老者点头,“听说这几个月,李门主‘寻亲’的消息都传到邻国了,这份心……难得啊。”
“可惜了李门主,身边竟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兄弟。”
“……”
听着这些或激愤、或唏嘘、或敬佩的议论,孟无忧侧头透过纱帘看他,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在意。
两人在喧嚣的议论声中,策马缓缓穿城而过,朝着云隐山的方向,渐行渐远。
那些关于背叛、污蔑、澄清的喧嚣,最终都化作了马蹄声后扬起的淡淡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