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嘿嘿一笑，没挪窝，眼神依旧火辣辣地燎着她。
“急啥？这光景，饭哪有媳妇儿下饭？”他拍了拍身边炕沿，声音有点哑，“过来歇口气儿。”
徐若琴脸更红了，啐道。
“没正形！林涵还在西屋写作业呢！”
话是这么说，脚却不由自主往炕沿挪了半步。
“林涵？”
张卫国眼珠一转，心头那点小火苗“噌”地窜成了火把。
他趿拉着鞋就往外冲，“正好，大哥家新盘的炕，宽绰！让丫头过去住几天，跟娜塔莎学学针线活儿！”
话音没落，人已掀开棉门帘冲进了院子，冷风卷着寒气扑进来，徐若琴打了个哆嗦。
心里那点子预感，随着自家男人风风火火的脚步，越发清晰了。
当晚，张铁山家那铺新烧的热炕滚烫。
林涵抱着自个儿的小包袱，瞅着张铁山那张热情又带点促狭的笑脸，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她磨磨蹭蹭挪上炕，听着隔壁爹娘那屋隐约的笑闹，闷闷地把脸埋进带着新炕席味儿、印着红双喜的枕头里。
打那天起，张卫国家那扇刷了蓝漆的木板门白天也常虚掩着，把七天的光景关得严严实实。
外头日头起起落落，屯子里备春耕的吆喝、赵刚指挥卸化肥的喊声、新房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敲打，传到张卫国耳朵里都隔了层厚棉被，遥远又模糊。
灶膛里的火总是温着，锅里温着随时能下肚的饭菜。
徐若琴系着蓝围裙在锅台边忙活，黑丝裹着的腿在锅台碗柜间移动，那滑溜溜的光泽，总能把炕上打着哈欠的张卫国眼神牢牢勾过去。
“还看？眼珠子掉锅里了！”
徐若琴被瞧得浑身不自在，舀起一瓢凉水作势要泼。
张卫国咧嘴一笑，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洋洋的舒坦，像只餍足的大狸猫。
“稀罕自个儿媳妇儿，犯啥法？”
他懒散地翻个身，听着窗外化雪的滴水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炕头的暖、饭食的香，和眼前撩人的热乎劲儿。
他手指头捻着炕席边脱落的麻线，墙角倚着、枪管蒙了层薄灰的五六半，早成了上辈子的事。
老杆子那番“枪是心里长出来的骨头”的话。
还有那枚贴身揣着、带着弹孔的冰凉铜钱，早被这热炕头烘得没了棱角，软绵绵沉进了梦乡深处。
屯子口响起突突声，搅碎了小院的慵懒。
李强那破锣嗓子穿透门板，像鞭子抽在张卫国耳膜上。
“卫国！还猫被窝里孵蛋呐？化肥都堆成山了！麻溜的，跟俺进山踅摸点油腥，给小斑开开荤！”
张卫国一个激灵，猛地从炕上坐起。
窗外天光大亮，晃得他眯了眯眼。
炕上不知何时就剩下他一个。
他胡乱套上靰鞡鞋和洗得发白的旧军棉袄，蹬蹬走到墙角抄起那杆五六半。
手指刚搭上冰凉的枪身，一股奇异的陌生感瞬间传遍全身。
枪好像沉了不少，木头枪托握在手里，竟有点拿捏不稳的虚飘。
他习惯性地想甩甩手腕找找那“抖劲儿”，胳膊肘却像生了锈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酸响，软绵绵提不起力道。
“磨蹭啥呢！”
李强等不及，一把推开虚掩的屋门闯进来，带进一股清冽的冷风和泥土味儿。
他胡子拉碴的脸冻得通红，肩上挎着硬木弹弓，腰里别着攮子，一身进山的利落劲儿。
跟炕上刚爬起来的张卫国活像两个季节的人。
李强瞧见张卫国端着枪那别扭样，眉头立马拧成了疙瘩。
“咋了这是？让媳妇儿把骨头缝里的力气都抽干了？端个枪跟端个烧火棍似的！”
他蒲扇大的巴掌“啪”地拍在张卫国后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赶紧的！灌两口凉水醒醒神！小斑这两天眼都饿绿了，就快要啃干馍馍了，！”
张卫国脸上有点挂不住，强撑着挺直腰板，把五六半往肩上一甩。
“少扯淡！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山。
山风刮在脸上，带着残雪的冷冽和腐叶的土腥气。
林子里的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黝黑的泥地和嶙峋的石头疙瘩，走起来直打滑。
李强在前头开路，红缨枪的枪头拨拉着挡路的枯枝，嘴里呼出的白气老长。
“就这儿吧！”
李强在一片背风的老松林边上停住脚，指着几十步外一棵光秃椴树树干上趴着的几个晒得灰黑的老松塔。
“瞅见没？练练手？俺瞅你这胳膊腿，怕是生锈了！”
松塔拳头大小，稳稳当当钉在树干上。
要在以前，张卫国闭着眼甩腕子都能把它们抽下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想把骨头缝里盘踞的懒散劲儿压下去，卸下肩上的五六半。
哗啦一声顶上火，端平枪身。
屏息，凝神。
他努力想找回那种“心念锁定”的感觉，想象老杆子说的那条无形的线。
可眼前那灰扑扑的松塔，怎么看都虚浮，几天没碰枪，连那准星似乎都生了重影。
他心浮气躁地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林子里炸开，惊飞几只山雀。
子弹呼啸着，离那松塔还有半尺远，狠狠啃在粗糙的树皮上，炸开一蓬黄白的木屑。
“嚯！这偏得够瞧的！”
李强夸张地缩了下脖子，像被子弹燎着了，“卫国，你这甩腕子…甩你婆娘的炕头上去了吧？”
张卫国脸皮发烫，不吭声，咔哒一声再次推弹上膛。
胳膊的酸软感更明显了，刚才扣扳机那一下，食指居然微微发颤。
他咬紧后槽牙，端稳枪，死死盯住另一个松塔，手腕用尽全力猛地一甩！
砰！
子弹擦着松塔的边儿飞过，带起的风让它晃了晃，依旧牢牢钉在树上。
“得！俺算瞧明白了！”
李强抱着胳膊，一脸恨铁不成钢。
“您这枪法，趁早回去给若琴嫂子烧炕吧！打啥山牲口啊？别让山牲口把咱俩当点心给叼喽！”
张卫国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烧得耳朵嗡嗡响。
他一把将打空的五六半塞给李强，动作粗鲁。
“少废话！你行你上！”
李强也不推辞，嘿嘿一笑，接过枪掂量掂量，学着张卫国平时端枪的架势，瞄都不怎么瞄，凭感觉抬手就是一枪！
砰！
松塔应声炸开！碎屑纷纷扬扬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