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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北区,老钢厂改造的“铁拳”拳馆外,梧桐叶被七月的热风卷得沙沙响。铁锈红的卷帘门半敞着,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地,墙角堆着褪色的拳击手套,橡胶味混着汗水的咸涩,在午后的阳光里发酵成酸腐的气息。西侧的落地窗玻璃裂着蛛网纹,把天空的湛蓝拆成碎块,蝉鸣从破口钻进来,撞在铁皮拳台的围绳上,弹回更聒噪的回音。

漆雕?把冰袋按在肋骨上,冷气顺着湿透的灰色运动背心往里钻。她刚结束第三场陪练,对方是个体重两百斤的新手,出拳像抡锤子,偏得没谱却带着蛮劲,刚才那一记勾拳擦着她的护肋扫过,现在骨头缝里还像塞了把辣椒。

“雕姐,歇着吧。”师妹林溪端着保温杯跑过来,马尾辫随着脚步甩动,发梢沾着的汗珠甩在亮黄色的运动服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她把杯子递过去,“红糖姜茶,我妈刚送来的。”

漆雕?掀开冰袋,肋骨处的皮肤已经泛出青紫色,像雨后墙角的霉斑。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喉间滚过一声闷笑:“你妈再这么补,我该成红糖馒头了。”

林溪蹲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膝盖上的护具,那里有块明显的磨损痕迹。“都怪我,要不是我……”

“打住。”漆雕?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流冲开喉咙的干涩,“跟你没关系。是那孙子自己学艺不精,还敢来地下拳场混。”

三年前,林溪在全国青年锦标赛半决赛前被前教练啤酒肚骚扰,漆雕?替她出头,把啤酒肚揍得断了两根肋骨。结果对方反咬一口,说她们师徒合谋打假赛,林溪被禁赛,漆雕?也丢了省队的工作。如今林溪的膝盖韧带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在拳馆做些杂活,而漆雕?为了凑林溪的复健费,白天当陪练,晚上去码头扛货。

拳台上传来哄笑,那个两百斤的新手正对着镜子摆姿势,t恤被汗水泡得透明,露出肚子上松垮的赘肉。他瞥见漆雕?,扯着嗓子喊:“美女教练,再来一局啊?输了给我当女朋友怎么样?”

林溪腾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响。漆雕?按住她的肩膀,姜茶的热气从杯口升起,模糊了她眼角的疤痕——那是当年替林溪挡啤酒肚的烟灰缸时留下的,像条淡粉色的虫子趴在颧骨上。“别理他。”她把杯子递给林溪,慢慢站起身,肋骨的刺痛让她龇牙咧嘴,“我去趟更衣室。”

更衣室的铁皮柜锈得掉渣,漆雕?拉开自己的柜子,里面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bra和半瓶跌打酒。她刚要脱背心,柜顶突然“哐当”一声,掉下来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厚度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还有张折叠的纸条。展开纸条的瞬间,她的呼吸猛地顿住——字迹歪歪扭扭,像鸡爪挠出来的,末尾画着个啤酒瓶。

“雕姐?”林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外面有人找你,说是……前教练。”

漆雕?把钱塞进运动裤的内袋,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纸团的棱角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炭。她转身时,正撞见啤酒肚堵在门口,肚子上的肥肉把灰色polo衫撑得发亮,金劳力士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

“小雕啊,几年不见,还是这么犟。”啤酒肚往屋里挤了挤,古龙水的味道盖过了拳馆的汗味,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黄翳。他瞥了眼漆雕?肋骨上的淤青,嘴角勾起冷笑,“怎么?省队的王牌,现在沦落到给傻子当陪练了?”

林溪从后面拽了拽漆雕?的衣角,手指冰凉。漆雕?拍了拍她的手背,往前走了半步,正好把林溪挡在身后。“王教练大驾光临,是来视察我们这些‘落难户’?”

“视察谈不上。”啤酒肚从裤袋里掏出张烫金请柬,扔在旁边的长椅上,“下周六,市体育馆有场业余赛,奖金十万。我看你现在挺缺钱的,要不……”

“不去。”漆雕?的声音像淬了冰,“您的场子,我怕脏了我的拳套。”

“呵,还跟我装清高。”啤酒肚捡起请柬,用手指点着上面的名字,“看见没?主办方是鼎盛集团,老板是我现在的徒弟他爹。你要是去了,说不定能捞个教练的活。”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漆雕?耳边,“当然,前提是你得‘输’得漂亮点。”

漆雕?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当年啤酒肚就是收了鼎盛集团的钱,逼林溪在决赛里故意输掉,林溪不肯,才招来了那场骚扰。

“滚。”她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啤酒肚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别给脸不要脸。我可告诉你,林溪那丫头的复健报告,还在我手里攥着呢。”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这徒弟,当年可是你粉丝。他说啊,一定要亲手把你打趴下。”

更衣室的门被摔得巨响,震得柜顶上的跌打酒瓶晃了晃。林溪扑过来抱住漆雕?的胳膊,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雕姐,别理他!我们不稀罕那破比赛!”

漆雕?看着手心被揉烂的纸团,啤酒肚的字迹透过纸屑渗出来,像条蛆虫在爬。她突然松开手,纸团飘落在地,露出里面的字:“我知道当年是谁举报的你。”

夕阳把拳馆的影子拉得老长,漆雕?蹲在拳台边系鞋带,白色的鞋带在她指间翻飞,打了个紧实的十字结。林溪蹲在旁边,往她的护肘上贴胶布,胶布的边缘蹭过她胳膊上的旧伤,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是第一次拿全国冠军时被对手的护齿划的。

“真要去啊?”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说那业余赛黑得很,去年有个选手被打断了腿。”

漆雕?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赛程表,最底下一行用红笔写着“业余组重量级:奖金10万”。她摸了摸内袋里的钞票,厚度刚好够林溪做第三次韧带修复手术。“不去,你膝盖怎么办?”

“我可以再等……”

“等不了了。”漆雕?打断她,指尖划过拳台围绳上的磨损处,那里的帆布已经露出了线头,“医生说,再拖下去,你可能永远站不上拳台了。”

林溪的眼泪掉得更凶,砸在拳台的木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可我不想你去受那委屈……”

“委屈?”漆雕?笑了,眼角的疤痕跟着动了动,“当年在省队,啤酒肚把泻药掺进我水里,我不还是拿了冠军?”她站起身,原地跳了跳,肋骨的疼痛减轻了些,“放心,你姐我别的本事没有,挨打和赢,还是会的。”

这时,拳馆的门被推开,风卷着梧桐叶滚进来。亓官黻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站在门口,军绿色的工装裤上沾着机油,头发里还卡着片枯叶。他看到漆雕?,眼睛亮了亮:“雕姐,听说你要去打比赛?”

漆雕?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段干姐让我送点东西。”亓官黻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哗啦倒出一堆旧零件,“她说这些荧光粉能做护具涂层,挨打时会发光,裁判看得清楚。”他拿起个生锈的轴承,“对了,她还说,啤酒肚的徒弟有哮喘,不能剧烈运动。”

林溪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我去化工厂废品堆找零件时,听见啤酒肚打电话。”亓官黻挠了挠头,“他让医生在那小子的 inhaler 里换药,说是能让他‘刚好’在决赛前发作。”

漆雕?的手指猛地攥住围绳,帆布的粗糙摩擦着掌心。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像条活过来的龙:“好啊,来得正好。”

比赛前三天,漆雕?去拳馆训练,刚推开大门就愣住了。拳台周围站满了人,亓官黻和段干?在绑横幅,上面写着“雕姐必胜”,红油漆是用段干?实验室的荧光粉调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闾丘龢提着个保温桶站在角落,里面飘出中药味,他身边的厍?正在给拳台围绳缠胶带,胶带上面印着公交车的时刻表。

“你们这是……”漆雕?的嗓子有点发紧。

“听说有人要欺负我们雕姐?”殳龢把手里的铁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哐当巨响,他身后的妹妹殳晓拄着拐杖,手里举着个写着“打假”的牌子,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

相里黻抱着本线装书跑过来,书页哗啦作响:“我查了宋代的拳谱,里面说对付胖子要打他的膝盖外侧,那里有个穴位……”

“别听她的。”令狐?把手里的老烟枪往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在亮黄色的运动服上,“当年我在消防队,对付大块头就得用巧劲,像这样……”他突然往后退了半步,手肘猛地顶向空气。

漆雕?看着眼前的人,鼻子突然一酸。这些年她和林溪躲在这破旧的拳馆里,像两只受伤的刺猬,没想到真出事时,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

“都回去吧。”她抹了把脸,“这是我的事。”

“是我们的事。”段干?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喷雾瓶,往她的护具上喷了点荧光粉,“你忘了?当年你帮我把化工厂的证据交上去,现在该我们帮你了。”她压低声音,“我在荧光粉里加了点东西,遇热会变色,要是那小子用了违禁药,一出汗就会显出来。”

漆雕?看着拳台边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多年前刚进省队的那天,教练说拳击是孤独的运动,擂台上只能靠自己。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拳头,从来不是一个人握紧的。

比赛当天,市体育馆座无虚席。漆雕?在后台绑护手带,手指穿过白色的绷带,一圈圈缠紧,像在给自己裹上铠甲。林溪蹲在她面前,往她的拳套上涂凡士林,指尖的颤抖透过拳套传过来。

“别抖。”漆雕?拍了拍她的手背,“等拿了奖金,带你去吃火锅。”

“嗯。”林溪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妈说,吃火锅能去晦气。”

广播里传来报幕声,啤酒肚的徒弟——一个叫张强的壮汉,正耀武扬威地走上拳台。他穿着金色的出场服,在灯光下闪得人眼晕,每走一步都往后台的方向瞥,嘴角挂着挑衅的笑。

“雕姐,加油!”亓官黻突然从人群里挤过来,塞给她个东西,“段干姐说这个关键时刻用。”

漆雕?摊开手心,是个小小的喷雾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她刚要问是什么,裁判已经在喊她的名字。

走上拳台的瞬间,欢呼声和嘘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漆雕?抬头看向观众席,亓官黻他们坐在最前排,举着用荧光粉写的牌子,段干?的眼镜反射着灯光,像两只亮闪闪的萤火虫。闾丘龢正往嘴里塞速效救心丸,厍?在给他拍背,手里还攥着公交车的调度表。

裁判讲解规则的时候,张强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教练说了,只要你乖乖倒下,这五万就是你的。”他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厚度和啤酒肚给的差不多。

漆雕?笑了,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可惜,我想要的是十万。”

第一回合的铃声响起,张强像辆坦克似的冲过来,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漆雕?的脸。她往旁边一闪,拳头擦着她的耳朵过去,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生疼。她趁机绕到张强身后,手肘顶住他的后腰,这是相里黻说的宋代拳谱里的招式,据说能让对手瞬间失重。

果然,张强往前踉跄了两步,转身时眼里多了几分惊讶。“有点意思。”他咧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不过,你能躲几次?”

接下来的十分钟,漆雕?像只灵活的猫,在张强的拳头间穿梭。他的出拳越来越急,呼吸也变得粗重,胸口起伏得像个风箱。漆雕?注意到,他每次呼气时,嘴角都会抿一下,像是在忍着什么。

第一回合结束的铃声响起,漆雕?走回角落,林溪赶紧递上水。她喝了两口,目光扫过台下的啤酒肚,他正拿着手机打电话,脸色难看。

“他好像不对劲。”林溪指着张强,他正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

漆雕?眯起眼睛,突然想起亓官黻的话。她掏出那个小喷雾瓶,对着自己的拳套喷了喷,透明的液体很快渗入皮革。

第二回合开始,张强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出拳也没了准头。漆雕?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的拳头擦过自己的肩膀,同时用带着喷雾的拳套蹭了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张强的胳膊上突然出现了红色的斑点,像被蚊子叮过一样,很快连成一片。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动作瞬间僵住。

“怎么回事?”裁判走过来,皱眉看着那些红斑。

啤酒肚突然从台下冲上来,指着漆雕?大喊:“她作弊!她用了东西!”

漆雕?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拳套:“是不是作弊,验验就知道了。”她转向裁判,“这是荧光检测剂,遇到违禁的支气管扩张剂会变红。”

台下一片哗然,段干?突然站起来,手里举着个试管:“我是市化工研究所的研究员,这种检测剂是我发明的!他用的药里含有过量的沙丁胺醇,会导致心脏骤停!”

张强的脸色变得惨白,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啤酒肚还想狡辩,亓官黻已经挤到台前,举起手机:“我这里有录音,是你让医生换药的证据!”

观众席上爆发出愤怒的喊声,有人开始往台上扔矿泉水瓶。啤酒肚想跑,却被令狐?和殳龢堵住了去路,殳龢手里的铁棍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就在这时,张强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裁判赶紧叫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漆雕?站在拳台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肋骨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松。

林溪跑过来抱住她,眼泪打湿了她的运动服:“雕姐,我们赢了!”

漆雕?抬头看向观众席,阳光透过体育馆的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站在省队的拳台上,身边是年轻的林溪,两人举着奖杯,笑得一脸灿烂。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混着观众的欢呼声和啤酒肚的惨叫声。漆雕?突然举起拳头,对着天空挥了挥,拳套上的荧光粉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倔强的星星。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拳要打,更多的坎要过。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双握紧的拳头,就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拳台的地板沾着汗水和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漆雕?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林溪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只紧握的手。

救护车呼啸着带走张强时,啤酒肚被体育馆保安按在地上,金劳力士在水泥地上磕出细碎的划痕。亓官黻举着手机冲过去,录音里的对话透过扬声器传遍混乱的看台,“让他赛前用双倍剂量”“确保决赛前发作”的字眼像冰锥扎进每个人耳朵。

漆雕?摘下拳套,指关节的勒痕泛着紫红。林溪蹲下来帮她解护手带,手指触到绷带里的硬纸板——那是今早段干?塞进来的,说能缓冲拳头的冲击力。“雕姐,你的手在抖。”林溪的声音发颤,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在抖。

“是激动的。”漆雕?笑了,眼角的疤痕被汗水浸得发红。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被省队开除那天,也是这样的七月,梧桐叶落在空荡荡的训练馆,她攥着林溪的禁赛通知,指节捏得发白。那时她以为天塌了,现在才明白,塌下来的不过是层腐朽的顶。

颁奖台临时搭在拳台边,组委会代表递来十万奖金的支票时,手还在抖。漆雕?接过支票塞进运动裤口袋,那里还揣着啤酒肚给的信封,两沓钱隔着布料抵在一起,像正邪两道撞出的闷响。

“雕姐,电视台要采访你!”相里黻举着线装书跑过来,书页间夹着的纸条飘落在地,是闾丘龢写的中药配方,治跌打损伤的。漆雕?刚要拒绝,却被段干?按住肩膀,她的眼镜片上还沾着荧光粉,“得说,让更多人知道这里面的龌龊。”

镜头对准她时,漆雕?才发现自己的运动服沾着草屑——是今早亓官黻送来的护具里混着的,他说在废品堆找零件时顺手摘的,能带来好运。“我不是英雄。”她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有点哑,“只是不想让干净的拳头,被脏东西玷污。”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令狐?的老烟枪在角落里磕得邦邦响,殳晓举着的“打假”牌被人抢过去传看,木牌边缘的毛刺刮了谁的手,却没人舍得放下。

走出体育馆时,夕阳把云彩染成金红色。林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公交站牌,“厍?哥贴的胶带,原来是记着末班车时间。”漆雕?抬头看去,果然见站牌上缠着圈印着时刻表的胶带,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去吃火锅。”她拉起林溪的手,两人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晃悠,像两只刚归巢的鸟。路过药店时,闾丘龢提着药袋追上来,“活血化瘀的,记得用热毛巾敷。”他的速效救心丸锡箔板从口袋露出来,被风刮得哗啦响。

火锅店的蒸汽里,亓官黻把蛇皮袋里的零件倒在桌上,“这些能做护具支架,比买的结实。”段干?往锅里倒中药包,“我妈说加这个不上火。”相里黻翻着拳谱念叨穴位,殳龢兄妹抢着给漆雕?夹毛肚,滚烫的红油溅在亮黄色运动服上,洇出小小的橘色花。

吃到一半,林溪突然放下筷子,“我的复健报告……”

“早拿回来了。”漆雕?从包里掏出文件袋,封皮上还沾着拳馆的橡胶屑,“令狐哥找消防队的老伙计帮忙,昨天就从啤酒肚办公室偷出来了。”令狐?吧嗒抽着烟,烟丝落在火锅里,“小事,当年救火场比这惊险。”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拳馆里永远不停的击打声。漆雕?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汤,突然想起啤酒肚被按在地上时的眼神,怨毒又不甘。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就像拳台永远会有新的对手。

但此刻她握着林溪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水渗在一起。旁边亓官黻正用轴承给段干?演示护具原理,相里黻的拳谱被火锅蒸汽熏得发皱,闾丘龢在给殳晓的拐杖缠防滑胶带。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比任何欢呼都让人踏实。

结账时,漆雕?掏出那张十万块的支票,老板娘盯着她肋骨处的淤青直咂舌,“姑娘,下次别这么拼了。”

“不拼,哪来的火锅吃。”漆雕?笑了,眼角的疤痕在暖黄的灯光里柔和了许多。

走出火锅店时,夜色已经漫上来。林溪突然指着天空,“雕姐你看,星星!”漆雕?抬头,果然见几颗亮星在云缝里闪,像极了拳套上的荧光粉。

两人往拳馆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路过老钢厂的围墙时,林溪突然停下,“雕姐,我还能打比赛吗?”

漆雕?转头看她,月光落在林溪膝盖的护具上,那里的磨损痕迹在夜里像道勋章。“等你复健好了,咱们一起。”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次,打干净的拳。”

林溪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像极了那天在拳台掉的泪珠。但这次她笑着,“好。”

拳馆的卷帘门还半敞着,里面亮着盏昏黄的灯。漆雕?推开门,看见墙角的拳击手套被摆得整整齐齐,破裂的落地窗糊上了新的塑料布,蝉鸣从布缝钻进来,居然不那么聒噪了。

她走到拳台边,摸着围绳上崭新的胶带,突然想起段干?说的话:“真正的拳头,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护着什么的。”

漆雕?握紧拳头,指节在月光下泛着白。远处传来救护车远去的鸣笛声,近处是林溪哼着歌整理护具的声音。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里还会有新的伤痕,但只要这拳馆还亮着灯,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永远有站起来的力气。

夜风卷着梧桐叶滚进拳馆,落在她脚边。漆雕?踢了踢叶子,转身走向更衣室,明天还要早起陪林溪复健呢。

拳台的灯光在她身后亮着,像颗永不熄灭的星。

复健室的消毒水味混着跌打酒的辛辣,在晨雾里漫开时,林溪正扶着栏杆做屈膝动作。膝盖护具上的魔术贴粘了层细毛,是亓官黻连夜用旧零件改的缓冲垫,金属边缘被他磨得发亮,说这样不会硌着骨头。

“再弯五度。”漆雕?蹲在旁边数秒,指尖捏着闾丘龢开的理疗时间表,纸角被汗水浸得发卷。林溪的膝盖在护具里轻轻颤,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泪光。“当年你替我挡烟灰缸时,可比这狠。”漆雕?突然开口,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自己颧骨的疤痕——那里的淡粉色已经褪成浅白,像片风干的花瓣。

林溪猛地抬头,膝盖跟着打了个趔趄。漆雕?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护具里的温热,像捧着团不肯熄灭的火苗。“雕姐,昨天体育总局来人了。”林溪的声音带着水汽,“说要重新查三年前的案子。”

“查就查。”漆雕?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相里黻找的旧报纸,头版印着当年全国锦标赛的合影,年轻的她们穿着省队队服,身后站着啤酒肚,肚子上的polo衫扣子崩开颗,像枚摇摇欲坠的坏牙。“正好让他们看看,干净的拳台该是什么样。”

正说着,段干?推门进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试管,晃出荧蓝色的光。“护具涂层改好了,遇紫外线会显指纹。”她把个紫外线灯往桌上一放,光斑照在拳馆带来的旧拳套上,立刻显出几排模糊的指印,“以后谁再敢动手脚,一照就现行。”

林溪的眼睛亮起来,扶着栏杆的手突然用力,膝盖竟稳稳弯到了标准角度。三人都愣住了,晨雾从窗户缝钻进来,在阳光下旋出细小的光柱,照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像无数细碎的星。

那天下午,拳馆的卷帘门被重新漆成了正红色,是殳龢兄妹找的工业漆,说老钢厂的铁锈红太丧气。殳晓拄着缠了防滑胶带的拐杖,用刷子往门沿描白边,漆料溅在亮黄色的运动服上,和之前的红油渍叠在一起,像幅热闹的画。

“雕姐,电视台又来电话了。”令狐?蹲在台阶上磕烟袋,烟锅里的灰烬落在新漆的门面上,烫出个小黑点。他赶紧用鞋底蹭了蹭,“说要做个拳击专题,让你当嘉宾。”

漆雕?正在给拳台换围绳,帆布上的线头缠在指尖,像攥着团解不开的过往。“让林溪去。”她头也不抬,把旧围绳往蛇皮袋里塞,亓官黻说这料子能改护腕,比新买的结实三倍。“她的故事,该让更多人听见。”

林溪抱着护具走出来,膝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她突然往拳台中央一站,抬手做了个标准的戒备姿势,尽管右腿还在微微晃,眼神却亮得惊人。“雕姐,陪我打一局?”

漆雕?解下手腕上的绷带,白纱布在指间绕出紧实的圈。阳光穿过糊着塑料布的落地窗,在拳台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块被打碎又重新拼好的镜子。林溪的直拳擦着她耳边过去时,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中药味——是闾丘龢熬的壮骨汤,今早特意灌了满满一保温杯。

“进步挺快。”漆雕?侧身躲过勾拳,手肘在她后腰轻轻一顶,还是相里黻说的宋代招式,却收了七分力。林溪顺势往后一仰,膝盖在地板上碾出细微的声响,像颗种子在土里扎根。

不知打了多久,两人都靠在围绳上喘气,汗水滴在帆布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鼓掌的手。漆雕?看着林溪膝盖护具上的反光,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这孩子抱着她的胳膊哭,说再也不能打拳了。而现在,她眼里的光比当年站在全国锦标赛拳台上时,还要亮。

“雕姐,你看!”林溪突然指向门口,阳光里站着群穿校服的孩子,手里举着画满拳头的海报,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们要干净的拳台”。亓官黻正踮着脚给他们发护腕,是用旧围绳改的,灰扑扑的布面上,段干?用荧光漆画了小小的星星。

漆雕?的视线突然模糊了,颧骨的疤痕在阳光下微微发烫。她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拳台的灯光还亮着,这些伤痕就会变成勋章,在每个清晨和黄昏,闪着倔强的光。

林溪拉着她的手跳下拳台,孩子们的欢呼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漆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指节上的老茧磨得发亮,掌心还留着当年攥紧禁赛通知时的勒痕。但此刻,这双手正被无数双年轻的手握住,温热的力量顺着指尖传来,像条奔流不息的河。

夕阳把拳馆的影子拉得很长,新漆的卷帘门在暮色里泛着红,像道永远敞开的门。漆雕?抬头望去,天边的星星已经亮了,和拳台顶上的灯光交相辉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群握紧拳头的人,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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