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皇城的喧嚣在武胜楼的雕梁画栋间被暂时隔绝。
作为皇家御用酒楼，陈昀凭借流云宗来使的身份令牌，享受了“万恶的官僚主义”带来的便利——一应花费，尽数免除。
这难得的特权让陈昀在点菜时毫不客气，专挑那些名贵珍馐下手。
“水晶蹄髈、八宝珍禽、清蒸玉鳞鱼…还有那道一阶灵兽‘火云雉’炖的汤，都来一份！”
陈昀对着殷勤备至的掌柜吩咐道，嘴角带着一丝揶揄，“免费的，吃着才格外香。”
墨琼乖巧地坐在一旁，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啸天则早已按捺不住，粗壮的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自从踏上修炼之路，这头灰狼的食量就与它的灵智一样突飞猛进，如今已与成人无异。
更奇特的是它的眼神，时常滴溜溜乱转，偶尔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几分邪气的“笑容”，活脱脱一副欠揍的狗模样。
菜肴流水般端上，香气四溢。
三人一狼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啸天更是将“狼吞虎咽”演绎得淋漓尽致，连骨头都嚼得嘎嘣作响。
酒足饭饱，三人打着饱嗝，带着一身食物的暖香和油光，迈着略显慵懒的步伐走出武胜楼奢华的朱漆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就在他们刚踏下台阶，迎面走来两名修士。
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清癯，像个落魄书生；另一人则截然相反，赤发虬髯，膀大腰圆，袒露的胸膛肌肉虬结，活脱脱一个杀猪匠模样。
两人似乎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错不了，后日，就在后日！”赤发大汉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十年一度的‘龙吸水’啊，”书生模样的修士接口，语气带着向往，“潜龙湖灵气喷薄半日，机缘难得！若能沾上些许灵雨，抵得上数月苦修。”
“龙吸水？”陈昀脚步微顿，与身旁的墨琼、啸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皇城这几日逛得差不多了，城外风光尚未领略，竟还有这等奇景与机缘？
陈昀不动声色，待那两名修士走远，才转身叫住门口迎客的小二。
几块碎银悄然落入对方手中。
小二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贴到膝盖：“哎哟，这位爷您太客气了！您是想问那潜龙湖和‘龙吸水’？”
“正是，小哥详细说说？”
“好嘞！潜龙湖在皇城东面约二百里的翠云山谷中，湖面那叫一个开阔！山清水秀，灵气也比城里足不少，好些仙师老爷都喜欢在那儿清修。”
小二口齿伶俐，“至于‘龙吸水’，那可是咱大武一绝！十年才现世一次！到了日子，湖心会凭空生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紧接着，湖水像被龙吸起来似的，直冲云霄！那景象，啧啧，真叫一个壮观，说是仙迹也不为过！更神的是，随后天降灵雨，那雨水中蕴含的灵气浓郁无比，对淬炼筋骨、突破炼血瓶颈都大有裨益！每逢此时，四面八方的修士都会蜂拥而至，场面盛大得很！”
“哦？如此神奇？可知这异象因何而起？”陈昀追问。
小二摇摇头：“这可就没人说得清了，传说存在不知多少年了。早年间有仙门高人来看过，说是湖底深处藏着一条未成形的小型灵石矿脉，灵气积蓄到一定程度便会喷发出来。因矿脉太小，开采不易，仙门便下令封存，任其十年一喷，也算给天下修士留一份福缘了。”
“原来如此，多谢小哥。”陈昀拱手道谢，心中已有计较。这等“大自然的福缘”，岂能错过？
免费的灵气大餐，不吃白不吃！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绝佳的“钓鱼”机会。
他当即在车马行租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出了巍峨的皇城东门，喧嚣渐远，官道两旁是连绵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
陈昀亲自执缰驾车，看似随意，实则精神高度集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前后左右。
车厢内，墨琼盘膝闭目，周身气息内敛，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感知周围天地灵气的细微变化中，任何异常的灵气波动都休想逃过他的感应。
啸天则伏在车厢门口，鼻子紧贴地面，整个鼻头竟隐隐散发出紫色与乳白色交织的奇异微光！
它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嗅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疯狂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可疑的气味分子，警惕着任何潜藏的危险。
自离开流云城起，陈昀便与墨琼、啸天分析过此行可能面临的暗流。
他们在皇城招摇数日平安无事，正是为了麻痹潜在的敌人。
此刻主动出城，前往看似诱人的“潜龙湖”，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明处，静待暗处的毒蛇露出獠牙。
这是一次主动的试探，也是一次引蛇出洞。
马车沿着官道平稳行驶了约莫百十里路，四周宁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辚辚声和林间偶尔的鸟鸣。
突然，一直凝神嗅探的啸天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呜呜”声，前爪焦躁地扒拉着车厢板，紫白光芒在鼻尖闪烁得更盛！
“昀哥！是白天酒楼门口那两人的气味！很新鲜，就在附近！”墨琼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压低声音急促道。
陈昀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来了！鱼儿上钩了！”
对方故意在酒楼门口高声谈论“龙吸水”，分明就是设下诱饵，引他们出城！
他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在官道中央。
前方不远处，道路拐角处，一白一赤两道身影缓缓走出，正是不久前在武胜楼门口“偶遇”的那两名散修——自称“文武双煞”的书生与屠夫。
此刻，他们脸上再无之前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呵呵，小友走得倒快。”白衣书生摇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破折扇，皮笑肉不笑，“这荒郊野岭的，不如停下来叙叙旧？”
陈昀稳稳坐在车辕上，目光如电，直接刺向对方：“不必装腔作势。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那赤发大汉闻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发出一阵粗犷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好个不知死活的蝼蚁！死到临头还敢问东问西？遇到我们‘文武双煞’，算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记住，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点！”
陈昀看着他淬体五重的修为气息，脸上露出一丝讥诮。
这种实力，在他眼中已不够看。
“昀哥，跟他们废话什么？先打个半死，再问话不迟！”墨琼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和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话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已如灵猫般轻盈地跃下车，稳稳落在陈昀身侧。
“妈的！小兔崽子找死！”赤发大汉被墨琼的轻视彻底激怒，凶相毕露。
他怒吼一声，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厚背开山巨斧，沉重的斧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凶光。
只见他周身气血鼓荡，肌肉贲张，淬体五重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双手抡圆了巨斧，带起一阵恶风，朝着看似人畜无害的墨琼当头劈下！
这一斧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
面对这雷霆一击，墨琼却是不闪不避。
就在巨斧即将临头的刹那，他小小的身躯微微下沉，双拳紧握，一股玄奥的气息骤然升腾！
左拳缠绕着深邃如墨的黑气，右拳则萦绕着纯净如雪的白芒——阴阳二气瞬间凝聚！
“破！”
一声清叱，墨琼双拳如炮弹般悍然轰出！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爆发！
轰！
拳斧相交，竟爆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那赤发大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极致的惊骇！
他只觉一股沛然莫御、刚柔并济的恐怖巨力顺着斧柄狂涌而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撕裂，鲜血迸溅！
那柄沉重的巨斧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旋转着砸入路旁的灌木丛中。
而他整个人更是如遭重锤轰击，胸口猛地一闷，喉头腥甜，“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壮硕的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开外的地上，尘土飞扬。
“什……什么？！”一旁正准备看好戏的白衣书生，脸上的从容瞬间化为惊骇欲绝的苍白！
他混迹底层多年，干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向来谨慎。
动手前，他反复用神识探查过这三人一狼——分明就是毫无修为波动的凡人和普通野兽！
正因如此，他才接下这看似轻松的任务。
可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一拳轰飞了淬体五重的搭档？
这哪里是踢到铁板，简直是撞上了铜墙铁壁！
逃！
必须立刻逃！
书生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告诉他，留下来必死无疑！
他连同伴的死活都顾不上，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到双腿，转身就要施展身法遁走！
然而，他的反应快，车厢内蛰伏的杀机更快！
就在书生转身的刹那，一道快得只余残影的紫芒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从车厢内爆射而出！
那速度快到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噗嗤！
利刃切割血肉的轻微声响传来。
书生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脸上还凝固着逃跑的决绝与对生的渴望。
下一刻，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无声无息地从脖颈上滑落，滚落在尘土里。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颓然倒地，鲜血迅速染红了地面。
紫芒一闪而逝，啸天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尸身旁，它甩了甩爪子上并不存在的血珠，昂起头，眼中紫白光芒流转，竟透出几分冰冷的睥睨。
它咧开嘴，似乎想露出那标志性的“邪笑”，但在陈昀的目光扫过来时，又迅速收敛，喉咙里发出邀功般的低呜。
陈昀看着书生分离的尸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无奈地训斥道：“啸天！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下手留点分寸！要活口！你现在这凶性是越来越重了！”
他指着地上身首异处的书生，“这还怎么问话？”
啸天闻言，立刻耷拉下耳朵，尾巴也垂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走到陈昀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全然没了方才的凶戾。
地上那刚挣扎着爬起来的赤发大汉，目睹了这电光火石间同伴惨死的全过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他顾不得胸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手脚并用地爬到陈昀脚边，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涕泪横流地哭嚎求饶：“上仙！上仙饶命啊！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真神！求您大发慈悲，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小人再也不敢了！给您当牛做马都行啊！”
陈昀面无表情，抬脚将他踹翻在地，声音冰冷：“想活命？可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杀你。”
大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再次跪好，磕头如捣蒜：“谢上仙不杀之恩！谢上仙！您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派你们来的？”陈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不认识啊上仙！”大汉慌忙回答，眼神充满恐惧和茫然，“我们也是被人临时雇佣的！那人…那人全身裹在黑袍里，脸都看不清！只给了我们两瓶淬体丹，说是杀一个流云宗的凡人杂役，事成之后还有酬谢…我们…我们见报酬丰厚，又觉得目标只是个凡人，就…就鬼迷心窍答应了！真不知道他是谁啊上仙！”
陈昀眉头紧锁。全身黑袍，遮掩面容…这显然是早有预谋，不想留下任何线索。看来幕后之人行事相当谨慎。
“那人有什么特征？声音？身形？任何细节！”陈昀不甘心地追问。
大汉努力回想，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扭曲：“真的…真的看不出来啊上仙！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沙哑得很…身形…身形好像挺普通的，不高不矮…其他…其他小人真的不知道了！求上仙明鉴！”他再次拼命磕头，额头已是血肉模糊。
陈昀看着地上这个几乎吓破胆的大汉，又瞥了一眼旁边身首分离的书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对墨琼使了个眼色。
墨琼会意，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他小小的身影一晃，瞬间出现在大汉身前。
在大汉惊愕茫然的目光中，墨琼那萦绕着淡淡黑白气流的拳头，已如闪电般印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嘭！
一声闷响。大汉眼中的神采瞬间涣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我没杀你，”陈昀对着地上的尸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杀的。”
他抬手指了指收拳而立的墨琼。
墨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一旁的啸天则咧开了大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笑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此刻的三人一狼组合，在这官道旁、两具尸体前，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与年龄和外表不符的冷冽与邪气，全然不像什么好人。
三人迅速动手，将两具尸体拖到路旁茂密的灌木丛深处，用枯枝败叶草草掩盖起来，尽量抹去打斗痕迹。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很快被山风吹散。
重新坐上马车，墨琼在车厢里翻检着从两具尸体上搜刮来的储物袋。
啸天也凑着鼻子好奇地嗅来嗅去。
“昀哥，这俩家伙也太穷酸了吧！”墨琼嫌弃地撇撇嘴，将两个破旧的储物袋倒了个底朝天，“就两瓶最下品的淬体丹，加起来才十颗！还有这点碎银子，几块灵气稀薄的破灵石渣子…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那斧头就是个凡铁！真是穷得叮当响！”
他将那十颗灰扑扑的淬体丹捏在手里，感觉毫无价值。
“嗷呜~”啸天也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那些灵石碎渣，不屑地扭过头。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联手杀人了。
从第一次的些许不适，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甚至带着点“打扫战场”的熟练，心态的转变快得连他们自己都有些惊讶。
生存的压力，远比想象中更能重塑心性。
“废话，”陈昀一边驾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底层散修想淬体炼血，每一颗丹药、每一块灵石都得拿命去拼。九次淬体，九次炼血，哪一次不是海量资源堆出来的？大宗门尚有底蕴支撑，他们这些无根浮萍，能混到淬体五重，恐怕已经榨干了所有运气和家底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就像我们…前路需要的资源，也是个无底洞啊。”
“昀哥，这两瓶淬体丹虽然次了点，你拿去试试？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墨琼将丹药递到车厢前。
陈昀摇摇头：“没用。这玩意儿对我现在的体质，效果微乎其微。留着吧，等易物会看看能不能换点有用的东西。”他心中无奈，四次淬体就耗尽了那恐怖血池的能量，后续所需的资源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想想就令人头疼。
马车继续向潜龙湖方向驶去，但车内的气氛已然不同。
敌人的试探和袭杀证实了陈昀的猜测——确实有人盯上了他，而且手段阴狠，不惜雇佣散修在远离宗门的地方动手。
陈昀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眼底深处却凝聚着冰冷的寒芒。
他自问行事低调，从未主动招惹是非，只想带着墨琼、啸天在这广袤的修仙界逍遥自在，看看风景，寻寻机缘。他对打打杀杀并无兴趣，更向往的是那份无拘无束的自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暗处的毒蛇三番两次要置他于死地，这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逍遥的前提，是拥有足以自保、足以扫平威胁的力量。
杀戮，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有时竟成了保护那份“自在”的不得已手段。
“祸患既已存在，就不能再视而不见。”陈昀心中决然，如同当年在正阳山，面对老村长化身的邪修。那时，他们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未除的祸根终究会带来更大的灾殃。
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凶险的方式——直面，搏杀，彻底铲除！
这一次，同样如此。
潜藏于流云宗阴影下的毒蛇，必须揪出来，连根拔起！这趟大武皇城之行，除了寻找资源，又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引蛇出洞，解决后患！
马车碾过山路，向着潜龙湖的方向，也向着未知的风波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