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仿佛凝固,时间失去了流速。唯有苏岩手中那枚周天星辰盘依旧在嗡鸣,流淌的银光如同活物,与远方沉默巨环上那几缕顽强蔓延的光丝遥相呼应,构成一幅跨越了亿万载时光的无声对话。冥土判官那低声呢喃出的“观测者的遗物”几个字,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无尽的涟漪,也彻底改变了场间的力量对比与氛围。
那冥土判官的虚影,在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幽蓝的火焰眼眸明灭不定,仿佛其内正在进行着一场远超常人想象的激烈权衡与推演。苏岩亮出的这张“底牌”——这面与巨环同源,甚至可能牵扯到冥府古老记载中秘辛的罗盘,其分量太重了。重到足以让这位执掌死亡、视生灵如草芥的判官,也不得不暂时收起那绝对的毁灭意志,重新审视眼前这群看似弱小,却手握关键“钥匙”的生者。
杀,或许能夺宝,但风险未知,且可能彻底断绝了解开巨环之谜的希望,甚至触怒某些沉睡的禁忌。
放,或驱离,则意味着与这近在咫尺的、可能关乎宇宙根本奥秘的线索失之交臂,这同样是冥府无法接受的。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终于,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判官虚影,微微动了一下。他眼中凝固的幽蓝火焰重新开始缓慢流转,但其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他再次将意志聚焦于苏岩,或者说,聚焦于他手中的罗盘之上,那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不带感情,却少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杀伐,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算计与……妥协。
“此环,”他的意念如同寒冰摩擦,指向那宏伟的巨环,“关乎阴阳平衡之根本,涉及纪元生灭之秘,冥府……势在必得。”
他首先再次强调了冥府对此地的“主权”和重视程度,这是原则,不容置疑。
“然,”话音一转,他的“目光”扫过苏岩手中的罗盘,“汝等手持‘钥匙’,能引动环体共鸣,抵达此地……或许,并非全然偶然。”
他承认了罗盘的特殊性与苏岩团队到来的“合理性”,尽管这种承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故,”判官虚影的语调微微放缓,抛出了他的最终决定,“吾可允许汝等,一同进入此环。”
此言一出,船舱内众人心中皆是一紧!允许进入?这看似是让步,实则无异于与虎谋皮!
果然,判官接下来的条件,充满了冰冷的控制与算计:
“但,需受吾等监视。尔等一切行动,皆在冥府注视之下。”
“且,于此环内所得一切信息、发现、乃至器物,需与冥府……共享。”
这所谓的“合作”,本质上就是监视与掠夺!冥府无法单独开启或完全控制巨环,便想利用苏岩手中的“钥匙”,同时将他们置于严密监控之下,确保所有的探索成果最终都落入冥府手中!这简直是将他们当成了探路的卒子和免费的劳工,而且随时可能在被利用完毕后一脚踢开,甚至……灭口。
几乎在判官话音刚落的瞬间,司文星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便通过团队内部加密通讯频道,在苏岩耳边响起,语速极快:
“警告。对方提议风险等级:极高。分析:一,我方将完全暴露于敌方监控下,失去行动自主性与隐秘性。二,信息共享条款模糊,敌方可单方面定义‘必要信息’,我方无平等话语权。三,敌方拥有绝对武力优势,进入环体后,我方生存保障率将大幅下降。四,合作基础脆弱,基于相互利用,随时可能破裂。综合建议:拒绝该提议,尝试谈判获取更有利条件,或寻找机会脱离。”
司文星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头,将合作表面下隐藏的致命风险赤裸裸地揭示出来。墨痕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通过内部频道低骂:“这他妈哪是合作?这是把我们当肥羊往狼嘴里送!”
阿土虽然不太懂那些复杂的算计,但也感觉很不舒服,撅着嘴道:“还要被他们盯着?干什么都不自在!讨厌!”
白芷与云笈虽未出声,但凝重的神色也表明了她们的态度。与冥土这等势力“合作”,无异于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岩何尝不知这其中风险?司文星的分析句句在理。拒绝,或许能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他们将止步于此,与巨环的秘密失之交臂,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都将付诸东流。而且,冥土会真的放任他们离开吗?那“形神俱灭”的威胁犹在耳边。
接受?则如同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每一步都可能走向深渊。
他的目光扫过舷窗外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天堑的宏伟巨环,感受着手中罗盘传来的、愈发急切和炽热的共鸣与呼唤。这巨环,关乎罗盘的起源,关乎那个早于窥天氏的失落文明,甚至可能关乎这片星海的终极秘密之一……他不能放弃!伙伴们一路追随,历经艰险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船舱内的每一位同伴。墨痕虽然嘴上骂着,但眼神里除了担忧,更有一种技术宅面对未知造物的狂热与不甘;阿气鼓鼓的,但握着斧头的小手却很稳;白芷师姐目光平和,却带着支持与共渡难关的坚定;云笈师姐眼神清冷,指尖却已无意识地在模拟着某种应对危机的符文轨迹;司文星虽然给出的是最理性的拒绝建议,但他依旧在尽职地监控着所有数据,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连星璇,也仿佛感受到了苏岩的决心,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鼻息。
他们是一个团队。他们一路走来,不就是在无数的危险与不可能中,闯出一条生路的吗?
苏岩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抬起头,迎向那冥土判官虚影的目光,通过神念传递出的回应,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退让的底线:
“可以。我们接受一同探索。”
他先表明了基本态度,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己方的条件:
“但是,我们保持独立行动权。探索过程中,互不干涉,各自负责自身安全。”
“信息共享,并非单方面索取。仅限于双方都认可的、关于此环本身的核心发现,且需在公平基础上进行交流。我们不会成为冥府的附庸或探路石。”
这是底线!保持独立,互不干涉,公平交流!如果连这几点都无法保证,那所谓的合作就是奴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苏岩的话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只要对方不答应这些条件,他们便会立刻转身,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或者……玉石俱焚!
冥土判官虚影眼中的幽蓝火焰再次跳动了几下,显然对苏岩这番强硬的态度感到不悦。冰冷的威压再次有所提升,虚空仿佛都在震颤。他习惯了生者在他面前的恐惧与服从,如此针锋相对的谈判,让他感到被冒犯。
然而,他看了一眼苏岩手中那依旧在嗡鸣、与巨环共鸣的罗盘,又回想起之前那佛门子弟对冥土法则的独特理解,以及这艘飞船那古怪的能量场……强行压制,或许能得到一时的顺从,但也可能彻底扼杀了解开巨环之谜的“契机”。冥府需要这把“钥匙”,也需要这些“变数”去触发可能存在的、他们无法独自触发的机制。
漫长的、令人压抑的数息沉默之后,那判官虚影,终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他那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与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可。便依汝等所言。”
“保持独立,互不干涉。信息共享……待有所得,再议。”
“但记住,若尔等心怀不轨,或试图隐瞒关键……冥府律法,不容忤逆。”
他并未完全接受“公平交流”的说法,留下了“再议”的模糊空间,并且再次强调了冥府的威严与惩罚。
但这已经足够了!苏岩为团队争取到了最关键的独立行动权!只要不被对方直接监视和控制,他们就有周旋的空间,就有寻找自身机缘的可能!
“既然如此,协议达成。”苏岩沉声道,没有在细节上再做纠缠。他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一场脆弱得如同琉璃、双方都心怀鬼胎、相互提防的“合作”,就在这古老的巨环旁,在这冰冷的虚空中,以这种极不对等的方式,勉强达成了。
冥土判官的虚影缓缓消散,那三艘“幽冥骨鸟”舰也收敛了攻击姿态,但依旧呈品字形隐隐包围着“星槎二号”,监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压迫感依旧存在,死亡的威胁并未远离。但至少,通往巨环的大门,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前路,是福是祸,是机缘还是坟墓,唯有踏入其中,方能知晓。
苏岩紧握着手中温热的罗盘,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巨环中心那片深邃的黑暗。
探索,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