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写完那堪比天书的《异常空间事件报告表》,签署了条款繁复的《信息保密协议》,接下来便是巡天司标准化汇报流程的最后,也是最令人感到微妙的一环——“意念真实性核查”。
负责此项工作的,并非那位一脸公事公办的王主事,而是一位专门负责此道的修士。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专注。他手中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状法器,球体内仿佛有氤氲的雾气流转,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精神波动。
王主事在一旁解释道:“此乃‘澄心镜’,并非搜魂夺魄之术,仅是浅层感应汇报者的意念波动与生理指标协同性,用以判定是否存在恶意隐瞒、虚构或精神失控迹象。请诸位道友放松心神,回忆汇报内容关键节点即可。”
话虽如此,但要将自己的意念敞开,哪怕只是浅层,任由一件法器和一位陌生修士“审视”,依旧让除了司文星外的众人感到些许不适。
首先上前的是苏岩。他伤势未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而沉稳。他在指定的位置盘膝坐下,对着那位年轻修士和“澄心镜”微微颔首。
年轻修士手掐法诀,澄心镜悬浮而起,洒下柔和的光晕笼罩住苏岩。苏岩闭上双眼,放松心神,开始回忆关于寂灭星官理念、古神本质以及封印重要性等准备汇报的核心内容。他谨守灵台,将关于周天星辰盘深层感应、星璇融合细节等秘密牢牢封锁在神识深处。
澄心镜的光芒稳定地亮着,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淡蓝色,表明苏岩的意念清晰、稳定,与他的生理状态(心跳、呼吸等)高度协同,没有明显的隐瞒或混乱迹象。
然而,就在这平稳的核查过程中,苏岩凭借自身强大的神识以及怀中周天星辰盘那无声的守护,其感知能力远超常人。他并非主动探知,却隐约从那位操控法器的年轻修士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残留——那并非对情报内容的关注,而是一种深藏的疲惫,以及一丝对日复一日、面对不同面孔进行同样繁琐核查工作的……不易察觉的厌倦。
这发现让苏岩心中微微一动。看来,即便是巡天司这等庞然大物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基层人员同样有着各自的烦恼。
“核查通过。”年轻修士收回澄心镜,对苏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苏岩起身,默默退到一旁。
接下来是白芷。她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无需修士指引,便自然跌迦而坐,双手结禅定印,眼眸微垂。佛光内敛,却自有一股澄澈空明的意境自然流露。
澄心镜的光芒落在她身上,仿佛水滴融入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镜光纯净无瑕,甚至比在苏岩身上时还要稳定。白芷的佛心通透,无垢无净,所言所述皆发自本心,自然不存在任何虚假或隐瞒。核查过程快得惊人,年轻修士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讶异和敬意。
“核查通过。”
轮到云笈。她端坐如松,意念如同她所绘制的符箓,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她将需要汇报的信息在脑海中梳理得条理清晰,关键点明确,无关思绪则被完美地收敛。澄心镜的光芒在她身上流转,反馈出的意念波动如同经过精密编排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落在应有的位置上,稳定而协调。
“核查通过。”年轻修士再次点头,对云笈的意念控制力表示认可。
然后,是墨痕。
墨痕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坐到位置上,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放松,放松,就当是检查机关能量回路……”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报告内容。
然而,作为一名顶尖的机关师,他的思维模式是发散而跳跃的。当他在脑海中勾勒寂灭星官可能使用的能量装置时,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其结构弱点;当回忆起填写那厚达二十页的表格时,他那被折磨许久的机关师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
于是,在澄心镜的感应下,除了关于汇报内容的正常意念流外,一股强烈的、带着抱怨和革新欲望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泄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关于如何利用联动符文和微型傀儡,自动化填写巡天司表格,并优化字段逻辑以减少重复录入的初步构思草图!甚至包括了几个关键的能量节点和符文衔接方案!
年轻修士:“……”
澄心镜的光芒一阵轻微的、混乱的闪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与汇报完全无关的“技术灵感”给弄懵了。
王主事在一旁也注意到了异常,推了推他的符文眼镜,看向墨痕的眼神有些古怪。
墨痕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收敛心神,强行把思维拉回正轨,额角甚至渗出了一丝冷汗。还好,澄心镜主要检测恶意隐瞒和精神失控,对这种“思维跑偏”并未判定为不合格,在墨痕稳定心神后,光芒恢复了平稳。
年轻修士沉默了几息,似乎在确认数据,最终还是开口道:“核查……基本通过。”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墨痕如蒙大赦,赶紧跳起来溜到一边,脸上讪讪的。
接着,是阿土。
小丫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快步走到位置坐下,眼睛还瞟着窗外,心里惦记着之前闻到的烤星鳞鱼的香味。年轻修士刚启动澄心镜,阿土的意念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涌出——
“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烤星鳞鱼要卖完了!”
“那个李记的糖糕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出新口味?”
“苏岩哥哥答应给我买新弹弓的……”
“星璇好像又饿了……”
……
全都是关于吃、玩和苏岩承诺的纯粹念头,与汇报内容相关的部分,被她简单粗暴地总结为“坏蛋很坏,我们很对,封印要守”,意念纯粹得如同水晶,不含一丝杂质,但也……毫无“技术含量”。
年轻修士看着澄心镜中那活跃、跳跃却异常干净直接的意念流,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从业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核查对象脑子里全是零食和玩具的……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无旁骛”?
“核查通过。”年轻修士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赶紧结束了这令他有些无语的流程。
最后,王主事和年轻修士的目光,落在了安静蹲在苏岩脚边的星璇身上。
“呃……王主事,这个……星兽,也需要核查吗?”年轻修士有些迟疑地问道。规章制度里可没明确说明非人形智慧生物是否需要接受意念核查。
王主事推了推眼镜,看着星璇那明显不凡的形态和灵动的眼神,沉吟了一下,本着严谨(或者说死板)的原则,说道:“既然是其团队一员,且参与了事件,按流程,应一视同仁。试试看吧。”
于是,在众人略带好奇和好笑的目光注视下,星璇被请到了核查位置。它似乎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安静地趴好,抬起头,看着那悬浮的澄心镜。
年轻修士有些不确定地将澄心镜的光芒引向星璇。
下一刻,一股简单、直接、却异常坚定的意念波动,被澄心镜清晰地捕捉并呈现出来——
“主人(苏岩)是对的。”
“那些坏蛋(寂灭星官)该打。”
“封印要守住。”
“这里(万星城)比下面(深渊之喉)舒服。”
“饿了……”
星璇的意念,如同它的思维一样,纯粹而质朴,围绕着最核心的忠诚、敌我、守护以及基本的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复杂的弯弯绕绕。
年轻修士看着澄心镜反馈出的、虽然简单却异常稳定协调的意念流,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和“认真”的星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转头看向王主事。
王主事盯着星璇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澄心镜稳定的光芒,最终,似乎是在某种“流程完整性”的执念下,拿起印章,在属于星璇的那份(临时补办的)核查报告上,用力盖下了“核查通过”四个大字。
至此,整个巡天司标准化汇报流程,包括这充满个性化反应的“意念核查”环节,总算全部结束。
当一行人再次走出巡天司那宏伟而压抑的大门时,就连一向沉稳的苏岩,都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墨痕更是夸张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我的妈呀,总算是活着出来了!这地方,比‘深渊之喉’还考验人的意志力!”
阿土则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苏岩的袖子:“苏岩哥哥,核查完了!可以去吃烤鱼了吧?”
众人相视,不由得会心一笑。与官方打交道,果然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冒险”。而接下来,他们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这些繁琐的流程,专注于自身的提升,并等待巡天司那边的反馈,同时,也要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