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郊安全屋那间肃穆的审讯室之后,爱·金珠被转移到了一个相对宽松些的临时居所,虽然仍处于严密的看管之下,但环境已不像审讯室那般冰冷压抑。或许是傲天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或许是姥姥的巨大打击彻底摧毁了她旧有的精神支柱,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封闭自己。在一种半是麻木、半是宣泄的状态下,在专业心理辅导人员(傲天通过关系请来的、值得信任的专家)的引导下,那些被刻意尘封了十余年、混杂着短暂温暖与漫长残酷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心碎的人生图景。
记忆的起点,是模糊而温暖的。那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宅院,虽然有些陈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气度。院子里有高大的海棠树,春天会开满粉白的花,秋天则挂满红艳艳的果子。她记得自己穿着丝绸的小旗袍,梳着两个小抓髻,在铺着青砖的院子里蹒跚学步,有一个面容慈祥、衣着体面的老妇人(或许是奶奶或姥姥?)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用她听不懂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语言哼唱着歌谣。
她记得有一些精致的物件:小巧的珐琅花瓶、泛着幽光的玉器、还有她一直珍藏的那枚银质长命锁。空气中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和书卷的气息。她有一个乳名,似乎叫“珠珠”或者“金珠”,大人们叫她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充满了宠爱。
那是属于“爱·金珠”的、极其短暂且模糊的童年剪影。虽然具体细节已然朦胧,但那种被爱包围、无忧无虑的安全感,却如同胎记一般,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成为她日后黑暗岁月中唯一一点微弱却永不熄灭的星光。她隐约知道,自己的家族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祖上曾显赫一时,但具体如何,年幼的她自然无从知晓。
撕裂的噩梦——人贩子与“舅舅”
这金色的幻影,在她大约五六岁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彻底撕裂。
记忆中断在一片混乱和恐惧中。她只记得有一天,可能是跟着家人出门,或者是就在家附近玩耍,突然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嘴巴抱走了。她拼命挣扎,哭喊,但无济于事。她被塞进一辆散发着怪味的车里,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肮脏破败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哭闹的孩子,她只是其中一个。人贩子像对待牲畜一样清点着他们,讨价还价。最终,她被一个面色阴沉、眼神凶狠的中年男人买走了。那个男人,后来成了她名义上的“舅舅”。
“舅舅”住在北方一个偏僻、寒冷的小城镇里,家境贫寒。他买下金珠,似乎并非出于善心,而是将她视为一个可以随意驱使、甚至发泄怒气的工具。金色的童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劳作、呵斥和打骂。
“舅舅”酗酒,每次喝醉回来,金珠就成了他的出气筒。巴掌、拳头、甚至随手抄起的棍棒,都会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她睡在冰冷的灶膛边,吃着残羹冷炙,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那枚贴身藏着的长命锁,成了她与过去那个“珠珠”唯一的联系,是她活下去的精神寄托,她不敢让“舅舅”发现。
她试图逃跑过几次,但都被抓了回来,换来的是更残忍的毒打。“舅舅”狞笑着告诉她:“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就是我的奴隶!再跑,打断你的腿!”
那段日子,是金珠生命中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绝望、什么是人性的恶。那个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在生活的残酷碾压下,迅速学会了隐忍、警惕和沉默。她眼中属于孩子的光彩,一点点被恐惧和麻木取代。
短暂的救赎——姥姥的温暖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那天,“舅舅”又喝得烂醉,对她进行了尤其凶狠的殴打后,昏睡过去。金珠浑身是伤,又冷又饿,求生的本能让她再一次鼓起勇气,趁着夜色逃出了那个如同地狱般的家。
她漫无目的地在风雪中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最终晕倒在一户人家的篱笆门外。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虽然简陋却温暖干净的炕上。身上盖着打着补丁却洗得发白的棉被。一个满脸皱纹、眼神却无比慈祥的老奶奶正端着热水,小心地喂她。这位老奶奶,就是后来被她称为“姥姥”的人。
姥姥是独居的孤寡老人,心地善良。她发现了晕倒的金珠,将她救回家中。看着孩子满身的伤痕和冻得发紫的小脸,姥姥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没有追问金珠的来历,只是悉心照料她,给她吃的,帮她处理伤口,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额头。
在姥姥这里,金珠感受到了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温暖。姥姥会给她讲古老的故事,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会在夜里搂着她睡觉,驱散她的噩梦。那枚长命锁,金珠终于敢拿出来给姥姥看。姥姥仔细端详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她似乎认出这锁片上的女真文和图案非同一般,但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帮金珠把断裂的链子细心接好,嘱咐她好好收着。
这段时间,可能是金珠被拐后最幸福、最安定的日子。她几乎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在姥姥的庇护下慢慢长大。她甚至开始偷偷地幻想未来。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深渊再临——“雪狼”的魔爪
“雪狼”佣兵团的触角,远比她想象的要长。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或许是“舅舅”的寻找,或许是佣兵团本身在物色“苗子”),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金珠。
那一天,几个穿着普通但气息冷峻的男人出现在了姥姥家门前。姥姥试图保护金珠,却被粗暴地推开。金珠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被强行从姥姥温暖的怀抱里拖走。她哭喊着,挣扎着,回头只看到姥姥跌倒在地、老泪纵横、无助地伸着手的身影。那一眼,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这一次,她没有被带回“舅舅”家,而是被带上车,辗转多地,最终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境外一个与世隔绝、戒备森严的训练营。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炼狱淬火——“白狼”的诞生
训练营隐藏在一片热带雨林的深处,或者可能是某个荒凉戈壁的秘密基地(记忆因痛苦而有些混乱)。这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金珠被剥夺了“金珠”这个名字,甚至模糊了年龄,她成了无数个被拐卖、绑架或自愿送来的孩子之一,代号根据批次和特点分配,她最终得到了“白狼”这个代号,或许是因为她眼神中那股与年龄不符的、狼崽子般的狠厉和求生欲。
训练是极其残酷和非人的。
· 体能极限压榨: 超负荷的奔跑、负重、格斗基础训练,达不到标准就是鞭打、禁食,甚至更可怕的惩罚。
· 杀戮技能灌输: 他们被强迫学习各种武器的使用、暗杀技巧、格斗术(一开始是基础的,后来逐渐接触更狠辣的流派),训练对象从木桩到活物(动物,甚至……后期可能是人)。
· 心理摧残与重塑: 这是最核心也最可怕的部分。教官(大多是冷血无情的退役佣兵或罪犯)会用尽一切手段扼杀他们的情感、同情心和道德观。
· 自相杀: 最令人发指的训练之一。孩子们会被分成小组,或者随机配对,被告知只有最后站着的人才能得到食物和水。金珠亲眼目睹过熟悉的面孔在面前倒下,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将木棍、石头,甚至牙齿,对准曾经的“伙伴”。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 情感剥离: 任何表现出脆弱、思念、同情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惩罚。想家?打!为同伴的s流泪?打!甚至会被强迫去做更残忍的事情,以磨灭最后的人性。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活下去,成了被强行植入脑中的唯一信仰。
· 忠诚洗脑: 不断被灌输“组织就是一切”、“背叛就是死亡”、“你们是脱离于正常社会的利器”等思想。
很多孩子没能熬过来。有的死于训练事故,有的死于疾病得不到治疗,有的在自相残杀中丧生,有的精神崩溃自杀。金珠凭借着幼年坎坷经历磨炼出的坚韧意志,以及内心深处对姥姥、对那一丝温暖的执着记忆,硬生生地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她变得冷酷、高效、对痛苦和死亡麻木不仁。她出色地完成了所有训练,格斗、射击、潜伏、伪装……各项技能都名列前茅。她学会了将真实的自我深深埋藏,只留下“白狼”这个为杀戮而存在的躯壳。
因为她在执行任务时,有时会习惯性地在行动地点留下一朵不起眼的白色野花(或许是潜意识里对纯洁和美好的最后一点扭曲留恋),加之她行动利落、手法干净,逐渐在境外某些圈子里有了“白玫瑰”的绰号,美丽却致命。但她的活动范围一直在境外,这是她第一次被派回龙国执行长期潜伏任务。
回忆到这里,金珠(白狼)常常会陷入长久的沉默,身体微微颤抖。那些黑暗的记忆,如同刻骨铭心的伤疤,每一次揭开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她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丫头,到一个受尽虐待的童奴,再到一个在炼狱中挣扎求生的杀手工具,命运的残酷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之所以对龙国没有犯下过实质性的血案(之前的家庭骚扰和离间计属于灰色地带),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对这片她真正血脉渊源的土地,还保留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能的敬畏与底线。而“雪狼”佣兵团,则利用了她对姥姥的牵挂作为控制她的最后枷锁,却最终亲手毁掉了这唯一的羁绊,也彻底斩断了她对组织的最后一丝幻想。
如今,枷锁已碎,真相大白。等待着爱·金珠的,将是法律审判,或许,也是一次艰难的灵魂救赎与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