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萤顶着巨大的压力,走上了擂台。
脸红红的。
目不斜视。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
没有表现出什么。
但她脸上的表情深深的伤到了除了钱青青以外的所有谓玄门的同志——她要和我们撇清关系……
甚至,我这个做师叔的,她都不想认了!
当楚师姐那双纤尘不染的白靴,稳稳踩在冰冷擂台上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呼吸,猛地一沉。
大袖长裙,流云泻地。
身袭霜雪,步步生寒。
长发,簪着银钗。
手里,提着长剑。
一双翦水秋瞳,垂着淡淡眸光。
眼下已是深秋。
寒露已过,转眼便要立冬。
楚师姐也走过了秋天,凝着一身霜华,踩上玉阶,洒下一地雪色。
周围变得肃杀,变得寂寥,变得冷厉。
交领长衫自她雪白的脖颈分下,贴服在身上,纤腰一束。
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就连手,也只隐约露着手指。
可偏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移不开。
也没有人说话。
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的人。
看着她的手。
看着她的剑。
一柄普通的长剑。
楚小萤的脸更红了,那抹红晕从脸颊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如同白玉生霞,握着剑柄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沈鸢忽然悄咪咪的凑了过来,双手拢成小喇叭附在我耳边,用气声兴奋地小声道:“小萤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啊!要不要跟小师姐发起冲锋?”
我侧头看了沈鸢一眼。
沈鸢重重点头。
心领神会!
我:“整个口号?”
沈鸢:“小萤小萤,赢赢赢?!”
我:“你能不能动一动你的脑子啊!这种东西拿出来说,咱俩也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对面的钱青青嗑着瓜子也凑了过来。
“唉!带我一个呗!”
沈鸢鬼鬼祟祟道:“那你有好的口号么?”
钱青青道:“就是让小萤感到羞耻,咱们能置身事外的那种呗?”
沈鸢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
擂台上的楚小萤含羞带臊的剜了我们一眼。
你看。
这就是贵宾席高价格带来的附加价值!
我们这么小声说话,擂台上的人都能听见,还可以跟我们互动!
就在这时,身后那桌贵宾席的华衣少年,忽而开口:“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我:“……”
四师兄:“……”
少年身边那位衣着同样考究、面容慈祥的老妪,闻言立刻配合地笑了起来:“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我捏了捏鼻子。
四师兄挠了挠额头。
那少年对着擂台方向,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嘶——!”
我深深吸了口气。
猎杀时刻到了!
正要起身。
四师兄按住了我,摇了摇头。
我眯起了眼睛:是可忍,孰不可忍?!
四师兄:大佬,给小弟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摇了摇头:你没我隐蔽!
四师兄闭上了眼睛。
正要出手,一只沁凉的小手忽然按住了我的手。
“你要干嘛?表情好吓人。四师兄也是,你俩干嘛一副杀人灭口的样子?!”
钱青青一怔,她还沉浸在想口号逗楚小萤这一趴呢,对面沈鸢突然来这一么一句,把她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向我俩:“你俩怎么了?!为啥脸色这么臭?!”
沈鸢侧过身子,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起按着我的手:“对啊,突然怎么了?”
如果不是这傻子一脸担心。
我有理由怀疑她在借机吃我豆腐。
当然了。
我家小傻子还是有这份心机的。
姜凝在那里默默的吃零食,开口道:“有人拿小萤玩梗。”
沈鸢脸色登时一沉,眯起眼睛,正色道:“什么梗,我也要玩!”
我:“……”
四师兄:“……”
我俩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向四师兄:“攘外必先安内。”
四师兄点点头:“掌门说的对。”
沈鸢瞬间慌了,想要抽手,结果双手被我一把攥住,我伸出了一只手,扣起手指放在嘴前“哈”气蓄力!
“哈——!”
小师姐耸着肩,缩着脖子,紧闭双眼,紧锁眉头。
然而,我蓄力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
小师姐似乎等了又等,那悬而未决的惩罚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想看看情况。
她刚一睁眼!
我蓄势待发的手指就闪电般凑到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前!
“啊!”
小师姐吓得又猛地缩回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都绷直了。
又过了一会儿。
小师姐的嘴巴撅得老高,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挎着一张小脸,带着点委屈和破罐破摔的意味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磨磨蹭蹭的!哎呦!”
话音未落,我蓄力半天的食指终于轻轻落下——没有弹,而是捏了一下她挺翘的小鼻子!
“哼!” 小师姐吃痛,立刻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
由于双手被我握着,抽不出来手揉鼻子,就只能用力地皱了皱,然后抬起穿着白靴的小脚,狠狠地踩了我一下。
“坏人!”
至于我身后的那对儿祖孙。
已经吃红豆了。
那位华服少年突然脸色一变,原本潇洒倜傥的表情瞬间扭曲,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弯下了腰。
“祖母……我……我肚子……”
那老妪也是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强撑着想去扶孙子,自己却也一个踉跄,同样捂住了腹部。
“这……这静楼的东西……当真是‘干净又卫生’啊!”
老妪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祖孙俩再也顾不上什么“玩笑”,一边低声咒骂着静楼的黑心餐饮,一边捂着翻江倒海的肚子,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贵宾席,直奔茅房而去。
临走前,那少年还痛苦地回头看了一眼擂台方向,眼神复杂,充满了留恋……
还看?!
红豆没吃够是吧!
擂台上。
柳无烟面色清冷,神态倨傲,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闹剧影响。
她微微抬起下巴,对着楚小萤,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在下,静楼弟子,不静楼苏明玉,请赐教。”
此言一出,我默默地回过了头。
我们一桌五人都很沉默。
周围所有贵宾席也很沉默。
在场观众都沉默了。
整个赛场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调整好心态的楚小萤,都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问号,投向了那两个刚刚还在叭叭叭、热情洋溢地介绍着“青莲踏波柳无烟”的解说员!
其中一人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卷厚厚的稿纸,飞快地翻动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一边翻一边懊恼地低呼:“哎呀!咱俩搞错擂台了! 这是肆拾擂台!柳无烟在拾肆擂台!”
另一人则涨红了脸,对着全场投来的的目光,极其尴尬地连连作揖摆手:“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打扰诸位了!打扰了!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两人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楚小萤深深吸了一口气,抱剑拱手道:“在下……”
话音出口,却忽地顿住。
楚小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翦水秋瞳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纠结。
我自然捕捉到了她的想法。
她还是六如剑派登记在册的弟子。
谓玄门尚未为她举办过正式的入门仪式。
大庭广众之下,若自报谓玄门,说不得就有六如弟子在场观战,说不得就有人认得她。
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流程,就擅自改换门楣……
终归是要引来非议。
看来,入门仪式需要尽快举办。
要尽快给楚师姐一个名分。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钱青青这样没皮没脸,身兼数个身份,还能不要脸的灵活转换。
“她是我谓玄门弟子,楚小萤。”
我端起身边的三才碗道:“苏道友,我替她介绍完了。”
我的声音不高,只是确保观赛的每一个人刚好听得清清楚楚。
楚小萤回过头看着我:“小师叔……”
“别多想。加油!”
“嗯!”
苏明玉也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毕竟不静楼是芷瑶所管,我和四师兄和芷瑶有往来,显然她是认得我和四师兄的。
双方执礼完毕。
苏明玉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收敛心神,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速掐动法诀,周身灵力涌动,显然要施展一门威力不俗的术法!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指尖灵光闪烁,带起细微的破空声。
法诀刚起。
忽有风雪压至。
一柄长剑,连鞘横在她的咽喉前。
苏明玉甚至还没回过神,也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楚小萤横持长剑,俏生生的立在自己身侧。
大袖长裙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仿佛从未移动过。
楚小萤横持长剑,微微侧首,看着僵在原处、满目惊骇的苏明玉,唇角含笑,柔声道:“承让。”
快。
太快了!
所有人。
所有人看客都怔住了。
尤其是我们花了重金买贵宾席的五人。
一脸的凝重。
裁判刚要宣判结果。
“等一下!”
一个清脆响亮、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
只见沈鸢“噌”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高举着小手,像课堂上抢答问题的小学生,对着裁判席方向用力挥舞:“我有异议!”
主裁判刚张开的嘴僵住了,四个边裁也齐刷刷地扭过头,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
他们想不明白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有什么异议的。
就连擂台上的两位主角也懵了。
但。
我知道!
我太了解我家小傻子那个小脑袋瓜子里此刻在疯狂刷屏什么了——
“我的虾条刚拆开!我的瓜子才嗑了半把!我的果汁还没喝两口!屁股都没坐热乎呢!零食刚开始享受!怎么可以这么快结束?!这贵宾席的灵石岂不是白花了?!不行!绝对不行!必须重来!打久一点!”
大概是上面这个流程。
所以,作为掌门,为了提升小师姐的观赛体验,为了对得起那花出去的天价灵石,我一脸严肃、义正辞严地站了起来,声援沈鸢:
“我也有异议!” 我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太快了!这局不能算! 观众还没进入状态,选手也未能充分展示实力,重赛!要么退票!”
“对啊!” 姜凝立刻响应掌门号召,也“唰”地站了起来,清冷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认真到近乎控诉的表情,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直指擂台上的楚小萤:
“裁判都没说开始,你就出手了!这算偷袭!”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委屈巴巴:“还有,师兄,楚师姐她只会窝里横!”
楚小萤连忙走到擂台边,道:“我、我怎么窝里横了?”
姜凝道:“你昨天对我出手的时候,欺负了我半个时辰!为什么对外人就客客气气的,一下子结束战斗了!你就只敢欺负我么?!”
四师兄也一脸“语重心长”地点头附和。
“小萤啊,你抻着点儿打,不用这么急着表现给王随安看的。再说了,你打的这么快,他能看懂个屁啊!”
楚小萤脸色顿时一红:“我、我没有……”
“飞尘啊,” 我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我看你也是想吃红豆了。”
四师兄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他立刻捏了捏鼻子,极其识相地、飞快地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此时此刻,主裁判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显然他从业数十年,主持过大小赛事无数,见过耍赖的,见过不服的,见过哭爹喊娘的,但像今天这样——赢家的亲友团因为“赢得太快”、“没看过瘾”、“零食没吃完”、“疑似窝里横”、“掌门看不懂”这种离谱理由集体抗议,他是没见过的。
但,这是擂台。
擂台上裁判最大!
他赌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进行了庄严的宣判:“三仙大比,岂容儿戏!我宣布……”
他的心理活动,也清晰的被我们谓玄门众人尽收眼底。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
我们自然要服从规则。
裁判就是最大的。
所以,四师兄站了出来。
“咳……主裁,借一步说话。”
……
“花了多少。”
“挺多的。”
“唉……能重赛就行。咱们不能输的!为了重铸梅花庄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阮一已经无语了。
这已经是他被第三次宣布比赛成绩无效了。
他在擂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就觉得,今天每出一次手,身子就格外的沉,格外的累。情绪也越来越烦躁。
也许是静楼擂台独有的结界阵法所致……
阮一也没多想。
而他的对手,梅花庄的梅寻欢也无语了。
他是被结结实实的揍了三次……
鼻青脸肿,他娘来都不认识的那种……他都趴在地上躺尸了。
裁判就跟眼瞎一样,还在那说胜负未分。
这有意思么!
……
“这就很有意思了嘛!”
我、沈鸢、姜凝、钱青青、四师兄,心满意足的抱着爆米花,喝着小甜水,看着楚小萤在擂台上欺负苏明玉——
昨天怎么打姜凝小脑袋瓜的,现在她就怎么打苏明玉的脑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