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远在李爷爷的小院里，度过了他来到青山坳后最专注也最痛苦的一天。
分丝比刮篾更考验手指的精细控制和耐心。那些细如发丝的篾丝在他粗笨的手指间显得格外不听话，不是分到一半断裂，就是分出粗细不匀的“残次品”。李爷爷的要求却丝毫没有降低，但凡有一点不均匀，就直接丢进废料堆。
他的右手掌心因为持续用力，昨天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的血丝混着汗水，将包裹的纱布染成暗红色。左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锋利的篾片边缘划了好几道细小的口子。
临近傍晚，他终于勉强分出了几根李爷爷没有立刻扔掉的篾丝。虽然距离“均匀”还差得远，但至少是完整的。他瘫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竹堆，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布满竹屑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就在这时，他放在树墩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本来不想理会，但震动声执着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愣了一下——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客户，姓周，一家影视制作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他们之前为一个古装剧的项目做过一些前期视觉设计，后来项目搁浅，联系就少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声音沙哑：“周总？”
“哎哟，明远，可算联系上你了！你那边信号怎么这么差？”电话那头传来周总熟悉的大嗓门，带着点急切。
“我在山里，信号是不太好。周总，有事？”徐明远没什么寒暄的心情，直接问道。
“有事！大好事！”周总语气兴奋，“你猜怎么着？之前那个搁浅的古装项目，《云溪传》，又活了！而且投资方很看好，打算做成精品剧。”
“那恭喜了。”徐明远反应平淡，他现在对那个圈子的事情提不起太多兴趣。
“恭喜什么呀，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周总压低了点声音，“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嘴，说在什么……青山坳？对吧？休养？”
徐明远心里一动：“嗯，怎么了？”
“我们剧组正在全国物色外景地，要求就是自然、古朴、有烟火气，不能是那种人工痕迹太重的影视城。”周总语速很快，“我偶然看到网上一个视频，好像就叫什么‘归晚演书’？拍的就是你们那青山坳吧？我的天，那景色，那氛围，太对我们剧的胃口了！尤其是那个老房子，那个竹林，还有那些村民……简直就是现成的完美取景地！”
徐明远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院子外连绵的青山。
“我打听了一下，那个主播‘归晚’，好像就是你们本地人？你能不能帮忙牵个线？我们想尽快过去实地考察一下！”周总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这事要是成了，对你那边也是好事啊，剧组入驻，能给当地带来不少收入呢！”
徐明远握着手机，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剧组取景？他几乎立刻想到了岑卿。想到她那天晚上说的，关于表演的梦想。
“周总，”他定了定神，“牵线可以。不过，‘归晚’她……可能对演戏更感兴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周总笑了起来，带着了然：“我懂！想演戏是吧？没问题啊！我们这剧角色多着呢，合适的客串角色肯定有！就算没有，在剧组里待着，见识见识，也是机会嘛！你先把联系方式给我，或者你帮忙约个时间，我们过去面谈！”
挂断电话，徐明远还觉得有些恍惚。山外的消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传来，带着某种命运的巧合。
他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又看了看院子里专注刮篾的李爷爷。这里的时间缓慢而坚实，而电话那头代表的，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世界。
他没有立刻去找岑卿。而是等到李爷爷宣布今天收工，他仔细收拾好工具，把院子打扫干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岑卿家走去。
暮色中，他看到岑卿正独自坐在自家院门口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出神，侧影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他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她。
岑卿抬起头，看到是他，勉强笑了笑：“收工了？手怎么样？”她的目光落在他依旧裹着纱布的右手上。
“还好。”徐明远在她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没有拐弯抹角，“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我以前的一个客户，是影视公司的。”
岑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看向他。
“他们有个古装剧项目，正在找外景地。看到了你的视频，对青山坳很感兴趣，想过来实地考察。”徐明远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跟他们提了，你对演戏感兴趣。对方说，如果取景地合适，可以安排合适的客串角色，或者，至少让你有机会在剧组学习。”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岑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远处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更衬得此刻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
“嗯。”徐明远点头，“他们很急切，想尽快过来。”
岑卿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机会。一个触手可及的，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徐明远带来了。
她应该高兴的，狂喜的。这是林晚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为什么，心里除了翻涌的激动，还有一丝……恐慌？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徐明远，看向暮色中静谧的村庄，看向自家院子里透出的温暖灯光，看向更远处李爷爷家小院的方向。
这里的一切，她早已习惯，甚至……眷恋。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需要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