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天气微凉,晨雾尚未散尽。岑卿走进李爷爷家小院时,心境已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也不再为堆积的废料感到焦躁。架好手机,开启直播,标题悄然换成了「心静篾自平:见证0.1毫米的突破」。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静静地看着那堆青篾,回忆着李爷爷说的“心、意、气、力”。她调整呼吸,让有些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直到感觉胸腔一片宁和,这才拿起刮刀。
直播间的观众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今天晚晚的状态好像不一样了。”
“感觉好沉稳,不像前几天那么着急了。”
“眼神特别专注,我都跟着屏住呼吸了。”
固定篾片,压紧,调整角度。这一次,岑卿的动作格外缓慢而郑重。她将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刀尖与篾片接触的那一条细线上,手腕下沉,用腰腹的力量缓缓推动刮刀。
“沙……”
一声轻响,不再是之前刺耳的摩擦声,而是趋于平稳、均匀的剥离声。薄薄的竹黄顺利卷起,篾片表面留下了一道平滑的痕迹。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保持着手腕的稳定,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一刀,接着一刀。刮刀仿佛成了她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推动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她完全沉浸在与竹篾的对话中,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远去。
李爷爷在一旁默默看着,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光亮,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如同一位耐心的守望者。
时间在“沙沙”声中悄然流逝。当岑卿刮完最后一刀,将那片完成的青篾从木架上取下时,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片青篾,通体光滑,色泽均匀,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虽然还远不如李爷爷刮出的那般完美无瑕,边缘处仍有极其细微的毛糙,但整体的厚度,肉眼看去,已趋于一致。
她深吸一口气,将篾片双手递给李爷爷。
李爷爷接过,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那把冰冷的金属卡尺。直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观众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卡尺的卡脚轻轻夹住篾片的一端,李爷爷看了一眼读数,移动到中间,再看,又移动到另一端。他反复测量了几个点位,脸上的皱纹如同凝固的沟壑。
半晌,他放下卡尺,抬起眼皮,看了岑卿一眼,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
“勉强,合格。”
那一瞬间,岑卿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随之涌上的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释然。她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深深地向李爷爷鞠了一躬:“谢谢李爷爷!”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沸腾了,如同决堤的洪水:
“啊啊啊啊啊!合格了!合格了!”
“哭了!真的哭了!太不容易了!”
“五天!整整五天啊!晚晚太棒了!”
“这声‘勉强合格’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评价!”
“李爷爷终于点头了!普天同庆!”
在一片欢腾中,岑卿走到手机镜头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自己的一双手摊开,正面、反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高清镜头之下。
这双手,与几天前已是天壤之别。原本只是有些粗糙和红痕,此刻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划伤和倒刺,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红。虎口和指腹处磨出了新的、更厚的水泡,其中一个已经破了皮,看着就疼。掌心边缘和几个关键指关节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颜色发黄发硬。指甲缝里也嵌入了洗不掉的竹渍。
这双手,记录着这五天来每一次失败的尝试,每一次用力的不当,每一次与竹篾的“硬碰硬”。它不再纤细白皙,却充满了力量与故事的痕迹。
弹幕再次被震撼:
“我的天……这手……我看着都疼!”
“这得有多痛啊……晚晚一声都没吭过。”
“这不是手,这是功勋章!”
“致敬!这才是真正努力过的证明!”
“以前觉得手艺人是靠天赋,现在才知道是靠血汗!”
“不疼了。”岑卿看着镜头,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容,“看着这片合格的篾,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带着那片来之不易的“合格”青篾,和满身的疲惫与满足,岑卿回到了家。
刚推开院门,母亲李素珍就迎了上来,抓住岑卿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些水泡、老茧和划痕,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岑卿的手背上,温热而湿润。
“妈,没事,真的不疼……”岑卿慌忙安慰。
“怎么不疼……这哪能不疼啊……”李素珍的声音带着哭腔,心疼得无以复加,“我的晚晚……这手以前多好看啊……咱们……咱们不学了好不好……”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捧着女儿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父亲林建国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住了。他沉默地走过来,没有像妻子那样情绪外露,只是眉头紧紧锁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岑卿的手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碰了碰女儿手背上那个破了皮的水泡,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去灶房打了一盆温水。
“先……先泡泡手,消消毒。”林建国把水盆放在岑卿脚边,声音有些沙哑。
岑卿看着为自己落泪的母亲和沉默心疼的父亲,心中酸软一片。她把手浸入温水中,安慰道:“爸,妈,你们别担心。李爷爷说了,学手艺都是这样的。你们看,”她献宝似的拿出那片刮好的青篾,“这是我今天刮出来的,李爷爷说合格了!等我把手艺学好了,就能给咱家编好多又结实又好看的筐篓!”
李素珍抹着眼泪,看着女儿那虽然疲惫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和喜悦,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不再只是心疼那双手,更心疼女儿这份拼劲,也隐隐为她的坚持和收获感到骄傲。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转身往厨房走:“妈……妈去给你煎两个鸡蛋,补补……”
林建国默默拿来干净的布和药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岑卿擦拭双手,然后一点点涂上药膏。他的动作笨拙却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