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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烫的海风裹挟着咸腥与陌生植被的浓烈气息,吹拂着“伏波号”伤痕累累的钢铁舰艏。巨大的明轮搅动着浑浊的浅绿色海水,缓缓推进。舰队,这支凝聚了江东雄心与华夏“神启”之力的混合体,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印度次大陆西岸。

目之所及,景象冲击着每一位远航者的心神。

海岸线并非预想中荒凉的沙滩,而是被一片望不到边际、从未见过的浓密森林所覆盖。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树冠层叠如墨绿色的云盖,垂落下无数藤蔓和气根,纠缠扭结,形成一道深邃幽暗、仿佛拒绝一切外来者的绿色壁垒。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混合了腐败枝叶、奇异花香和某种动物体味的复杂气息。鸟鸣声尖锐怪异,带着难以理解的节奏从密林深处传来,其间夹杂着不知名野兽沉闷的低吼,构成一曲原始而躁动的异域交响。

“卡利卡特(calicut)……‘香料海岸’的明珠之一。”陆逊站在舰桥,手指在海图上一个潦草的标记点,声音透过铜管扩音器传遍旗舰。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令人心生敬畏的绿墙,“按波斯海商口述与零星海图拼凑,此城当在前方河口。戒备状态,所有人员就位,不得松懈!”

命令层层传递。甲板上,经历了风暴考验的水兵们迅速从短暂的休整中惊醒,紧握燧发枪,警惕地注视着那片蠢动的绿色。炮位处,炮手们解开炮衣,检查引信和弹药,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海岸线未知的角落。远处,数艘小型风帆侦察船如同灵活的梭鱼,破开水面,率先驶向森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河口水道。

舰队小心翼翼地切入河口。两岸的森林仿佛活了过来,巨大的红树林根系虬结,浸泡在浑浊的水中,形成迷宫般的障碍。水道狭窄弯曲,航速不得不降到最低。船体擦过水下的树根或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在甲板上晃动不休。水兵们甚至能看到粗壮的蟒蛇盘踞在高高的枝桠间,冷漠地垂下头颅;色彩斑斓的巨大蜥蜴在泥泞的岸边迅疾爬过;空中,翼展惊人的鹦鹉和不知名的彩色大鸟聒噪着飞掠。

压抑、窒息、以及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不安感,笼罩着每一艘船。

突然,前方传来尖锐的鸣镝示警声!是派遣出去的侦察船!

“发现什么?”陆逊的声音紧绷。

“右前方!右前方水湾!”了望兵嘶声高喊,手指颤抖着指向一片被巨树阴影笼罩的水面。

那里,景象骤然变化。浓密的森林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被人工清理过的巨大水湾。岸边不再是原始的自然,而是出现了粗糙的木石构筑的简易码头,以及一片片依河而建的、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筑群落。房屋多由棕榈叶、竹子、泥巴和圆木搭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棕黄色调。码头边停泊着许多造型奇特的船只:狭长尖翘的独木舟、带有巨大三角形草帆的平底船,更多的则是体型较小、船身绘满色彩鲜艳、形如眼睛或盘蛇图案的渔船。

更令人心头一紧的是,沿河的滩涂和缓坡上,此刻正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绝非印象中衣不蔽体的“野人”。许多男子赤裸上身,露出精悍的棕褐色肌肉,下身围着简单的白色或红色布裙(多提),头上缠着各色头巾。不少人身上佩戴着骨饰、贝串和金光闪闪的耳环、臂环。他们的手中紧握着武器——长矛、弯刀、沉重的木棒,以及大量令人忌惮的、拉开弓弦的长弓和竹弩!箭簇在稀疏的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寒光。

人群的最前方,簇拥着几个明显不同的人物。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被众人拱卫在中心,他肤色更深,蓄着浓密的黑色胡须,身着色彩相对鲜艳、质地也精细许多的棉布长袍,袍子上用金银线绣着繁复的图案。他的脖颈和手腕上戴着粗大的黄金项链与镯子,眼神沉凝,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惕。在他身边,站着几位身披淡黄色或赭红色棉布、赤着右肩、剃着奇怪发型的老年男子,他们手持木杖或念珠,神情肃穆,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更外围,则是数十名手持长柄斧钺、身披简单皮甲、体格尤其彪悍的武士,如同人墙般拱卫着核心区域。

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的敌意和无声的对峙。数千双眼睛,带着惊惧、好奇、愤怒和冰冷的防备,齐刷刷地投射在缓缓驶近的巨大“铁鲸”身上。“伏波号”那覆盖着铁皮的庞大身躯、狰狞的炮口、高耸的烟囱喷吐的黑烟、以及那不合常理、竟能在无风静水自动推进的明轮,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巨怪入侵。

“戒备!火炮预备!”鲁肃的声音低沉而肃杀,从舰桥传出,清晰地压过了异域的喧嚣和船体划水的哗哗声。甲板上,所有火枪兵齐刷刷举起了燧发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一片钢铁丛林。炮位旁,炮长们手中的火绳已然点燃,嗞嗞作响,只待一声令下。蒸汽锅炉的低吼仿佛也为这紧张的气氛加码。

陆逊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湿热的空气,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岸上的人群构成。那个被武士簇拥的华服男子,当是此地的王侯酋长(扎莫林);那几个僧侣打扮的老者,大概率是掌握知识与信仰的婆罗门祭司。敌意是明显的,但并非完全不可沟通。他侧头对身边的通译官(一位曾长期与波斯、阿拉伯海商打交道的江东老吏,通晓一些南亚通用词汇)沉声道:“准备喊话。表明身份:东方华夏帝国,吴王孙权座下。为和平贸易而来。要求有分量者对话。”

通译官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用混杂着波斯语和临时恶补的南印土语的词汇,借助巨大的铜皮喇叭向岸上高喊。话语在河面上回荡,激起岸上人群一阵更大的骚动和低语。许多人脸上露出茫然,显然听不懂。但那位华服酋长和为首的婆罗门老者,眼神却明显波动了一下,显然听懂了一些关键词语。

扎莫林(当地统治者)向前一步,挥了挥手,似乎想压下身后的骚动。他的目光越过水面,死死盯住舰桥上显眼的陆逊和鲁肃。他并未立刻回应通译的喊话,而是用本地语言大声向身边一位婆罗门询问着什么,语速很快,神情凝重。婆罗门老者凝神听着,又眯起眼仔细打量了巨舰片刻,才缓缓摇头,低声说了几句。

气氛僵持着。水兵们握枪的手心沁出汗水,岸上弓弩手的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阳光透过树冠缝隙,在敌我之间投下摇晃不定的光斑,如同摇摆不定的命运指针。

恰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机括震动声从岸边一处被树丛半掩的土丘后响起!声音尖锐刺耳,与自然的鸟鸣兽吼截然不同!

“弩!小心!”貂蝉(柳烟)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沉闷的紧张!她依靠舞者超凡的听觉和对细微动作的预判,在危险彻底爆发前的一刹那发出了警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异响的源头,并在超速运转的思维中,瞬间将其与记忆中宫廷禁卫强弩上弦的独特震颤联系起来!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快于思考——她猛地将旁边的通译官推向一个坚固的铁质绞盘后方!

“嗤——!”

一道乌光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死神的投矛,从树丛后激射而出!它并非射向舰桥,而是直奔舰艏主桅杆顶端悬挂的、代表舰队统帅的“陆”字大纛!目标明确,极具挑衅和侮辱性!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桅杆顶部炸开!精钢打造的弩矢狠狠撞在主桅杆顶端包覆的铁箍上,迸射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坚固的铁箍竟被这恐怖的力量砸出一个深坑,弩矢碎成数段,带着残存的动能四散崩飞!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根饱经风霜的桅杆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舰上一片死寂。

紧接着,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沸腾!

“敌袭——!!!”

“开火!给老子轰碎那狗娘养的土坡!”炮甲上,一个脾气火爆的炮长厉声嘶吼,眼睛瞬间充血!无需任何命令,距离最近的一门舷侧短管加农炮——这种新式火炮专为近战设计,炮身短粗,射速极快——炮口猛地喷吐出狰狞的橘红色火焰!

“轰隆——!”

雷鸣般的巨响震得河水都泛起涟漪!一颗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脱困的凶兽,携着毁灭性的动能,撕裂空气,狠狠地砸向那处刚刚射出弩箭的土丘!

泥土、碎石、断裂的树干和几片破碎的深色布条猛地炸上半空!烟尘弥漫,遮蔽了小半个土丘!暗红色的液体在烟尘中飞溅开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短促的惨嚎!岸上的人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爆发出巨大的惊呼与哭喊声,许多人被这瞬间降临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趴倒在地,或惊慌失措地向后奔逃!

“停火!”陆逊的厉吼几乎与炮声同时响起,但已然无法阻止这第一轮报复性的炮击。他的脸色铁青,眼神却如寒冰般冷静。他死死盯着岸上瞬间大乱的景象,尤其是那位扎莫林酋长。对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更突兀的猛烈反击惊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震惊中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他身边的婆罗门老者也失态地张大了嘴,手中的木杖都在颤抖。那些精锐武士虽然强自镇定,但紧握兵器的手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鲁都督!对方并非举族敌对!此箭或有试探,或有挑拨!”陆逊语速极快地对身旁脸色同样铁青的鲁肃低声说道,“若再开炮,便是屠戮!我等远来,补给有限,耗不起全面冲突!当务之急是震慑其首脑,逼其约束部众!”

鲁肃的眼神剧烈闪烁,他同样看到了扎莫林和婆罗门惊骇的表情,瞬间明白了陆逊的判断。他一拳砸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对着传声筒厉声喝道:“所有炮位!没有将令,擅动者斩!枪兵!给本督瞄准那些持弓弩的!谁敢再动,格杀勿论!旗语!命‘镇海’、‘定远’二舰,目标——酋长右后方那片无人滩涂!实弹!警告射击!”

命令被迅速执行。岸上惊恐奔逃的土人看到那些恐怖的黑管子不再指向人群密集处,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惊魂未定。扎莫林和他身边的婆罗门们脸色变幻不定。

“镇海”、“定远”两艘大型护卫舰的侧舷炮窗次第爆发出火光!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天动地的巨响!数枚沉重的炮弹呼啸着,精准地越过扎莫林和他核心护卫的头顶,狠狠砸在后方百步之外的一片开阔泥泞滩涂上!

泥浪冲天而起,高达数丈!如同被巨人之犁狠狠翻过,滩地上瞬间炸开数个巨大而丑陋的深坑!浑浊的泥水混合着破碎的贝类、水草,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啦地落回地面,溅了那些刚刚以为逃过一劫、此刻又吓得抱头鼠窜的后排土人一身!

爆炸点距离酋长核心圈如此之近,恐怖的冲击波和漫天落下的泥雨清晰地传递着一个冰冷刺骨的信号:刚才那一炮只是对偷袭者的雷霆报复,而若再不约束部众,下一轮打击,将不再是警告!毁灭就在一念之间!

岸上彻底的死寂。只有炮弹掀起的泥浪哗啦啦落下的声音,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数千人的喘息声。扎莫林的脸色由煞白转为铁青,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他身边的婆罗门老者猛地闭上眼睛,嘴唇急速翕动,似乎在祈求神灵。那些彪悍的武士,此刻也下意识地将兵器放低了些许,一个个额头见汗,眼神中充满了对那喷火巨物的敬畏。

鲁肃冰冷的声音再次通过通译的喇叭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东方华夏帝国,吴王座下舰队,为和平贸易而来!尔等竟敢以暗箭袭击王师!此乃挑衅!若非我主仁义,不愿多造杀孽,尔等早已化为齑粉!着令汝之首领,约束部众,放下武器!上前答话!否则……下一弹,便是尔等立足之地!”

通译官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发颤,但他竭力模仿着鲁肃那冰冷的语调,将这份最后通牒和赤裸裸的威胁,用他能表达出的最有力的方式,吼向对岸。

扎莫林猛地抬起头,眼中怒火与屈辱交织。他身边的婆罗门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急促地低语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江面那几艘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巨舰和黑洞洞的炮口。最终,扎莫林紧握的拳头颓然地松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吸入肺腑。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混乱惊恐的部众发出一连串咆哮般的命令,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在他严厉的呵斥和武士的驱赶下,岸上持弓弩的土人虽然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恐惧,但还是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长弓、竹弩被扔在地上,长矛拄地,刀剑归鞘。骚动的人群在武力威慑和酋长命令的双重压力下,勉强被压制住,但空气中弥漫的敌意和紧张感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按进了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扎莫林整理了一下被泥点溅污的华丽长袍,又侧头与那位为首的婆罗门老者低声交谈了几句。婆罗门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最终,扎莫林在两名最雄壮的持斧武士贴身护卫下,带着那位婆罗门,以及另外两名看起来像是重要头目的随从,登上了岸边一艘稍大些的彩绘木船。小船缓缓离岸,向着“伏波号”驶来。船桨划破浑浊的水面,留下道道不安的涟漪。

谈判,终于在剑拔弩张、血流一触即发后,被强行拉上了台面。然而,彼此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并未因这暂时的平静而真正松弛。

临时搭建在“伏波号”宽阔前甲板上的会谈场所,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一张临时拼凑的长桌,覆盖着象征华夏威仪的明黄色锦缎。鲁肃与陆逊端坐主位,貂蝉(柳烟)作为记录与观察者,静坐于陆逊身侧稍后。通译官紧张地侍立一旁。对面,扎莫林酋长(阿贾尔·蒂鲁纳尔)神色阴沉地落座,那位婆罗门老者(瓦苏德夫·夏尔玛)坐在他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两名持斧武士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们身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每一个江东士兵和那些令人心悸的炮口。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河风带来了森林深处潮湿闷热的气息,也带来了岸上数千道目光无声的灼烧感。

“尊敬的华夏上邦使者,”扎莫林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种被迫的低姿态。通译官立刻将他的话语转述。他口中的“上邦”一词,显然充满了讽刺。“我,卡利卡特的扎莫林(统治者),阿贾尔·蒂鲁纳尔,代表我的土地和人民,欢迎远方的客人。但你们带来的……却是毁灭的雷霆!我的武士鲁莽冒犯,已被严惩!但贵邦的战舰与巨炮,也惊吓到了我的子民!这难道就是东方大国的和平之道?”

鲁肃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凌厉的炮击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扎莫林阁下。华夏礼仪之邦,以和为贵。然我王师尊严,不容挑衅!贵方武士以强弩偷袭旗舰,形同宣战!我舰反击,乃天经地义!未伤及无辜,已是最大克制!若非心怀和平诚意,以我舰之威,阁下以为,此刻卡利卡特,还能安然否?”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和平,需要双方维护。挑衅者,必付代价!”

扎莫林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脸色更加难看。他身边的婆罗门瓦苏德夫微微抬眼,深邃的目光扫过鲁肃和陆逊,最终落在貂蝉身上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古老的经文:“外海的旅人。你们的力量,我们看到了。那是梵天也未曾轻易展现的毁灭伟力。但力量并非一切。卡利卡特并非无主之地,亦非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有自己的神只护佑,有自己的法度。你们所求为何?纯粹的征服?还是……利益的交换?”

这话语柔中带刚,避开了直接的锋芒,却点出了核心——利益。同时也隐隐抬出了神权和固有的秩序,试图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寻求一丝心理上的平衡。

陆逊适时开口,语气比鲁肃稍缓,却同样坚定:“夏尔玛大师所言有理。我舰队远渡重洋,非为征服。乃为贸易与交流。”他一挥手,两名士兵立刻抬上一个沉重的木箱。箱子打开,珠光宝气瞬间流泻而出!产自江东的顶级丝绸,色泽鲜艳如虹;薄如蝉翼、精美绝伦的越窑瓷器;光可鉴人的铜镜;成锭的、经过提纯的高纯度白银!其中还有几匹珍贵的蜀锦,其上繁复华丽的织锦图案,引得那婆罗门瓦苏德夫的目光也微微一凝。

“此乃我华夏珍品,愿与卡利卡特互通有无。”陆逊的目光投向岸边的码头和更远处依稀可见的城镇,“我们听闻,贵邦盛产举世无双的香料——黑胡椒、豆蔻、肉桂、丁香……这些在东方,价比黄金!”他的话语直接戳中了扎莫林最敏感的利益神经!

果然,扎莫林眼中原本的愤怒和屈辱,在看到那些璀璨的货物时,迅速被一丝贪婪和权衡所替代。香料,是卡利卡特的命脉,是财富的源泉。将这些香料卖给来自更遥远东方的商人,或许能获得比过往阿拉伯商人更高的利润!但紧接着,陆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再次一沉。

“然贸易之道,贵在公平长久。为保障我商旅安全及货物畅通,”陆逊的声音陡然转冷,手指指向河口附近一片地势稍高、视野开阔、同时控制着河道咽喉的临海高地,“我舰队需在此建立一处永久性的贸易据点和码头!此地!”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那片区域被清晰地标注出来。“此据点范围内,我华夏享有司法自治之权!我商旅、工匠、驻军在此区域内,不受贵方法度管辖!”

“自治?!”扎莫林几乎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这不可能!卡利卡特的土地上,绝不允许存在法外之地!这是对我统治的侮辱!”他身后的两名武士也猛地抓紧了斧柄,气氛瞬间再次紧张。

“扎莫林阁下稍安勿躁。”瓦苏德夫婆罗门再次开口,按住了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的酋长。他浑浊而智慧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陆逊:“强大的使者。你们寻求立足之地,如同渴求水源的旅人。但卡利卡特并非荒漠,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祖灵的记忆,受着神只的注视。让渡土地,如同割裂血脉。‘自治’更是对达摩秩序的挑战。你们的条件,过于苛刻,恐非善邻之道。”

鲁肃冷冷地插话,语气不容置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并无所谓的‘不可能’。扎莫林阁下,夏尔玛大师。我舰队能击碎顽石,亦能摧毁堡垒。我们选择谈判,是给予卡利卡特尊重。若谈判破裂……”他并未说完,只是目光扫过岸上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依旧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岸边简陋的房屋,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舰上的炮口,似乎也随着他的话音变得更加森然。

谈判陷入了艰难的僵局。江东要地、要权,卡利卡特无法接受核心利益的丧失。香料贸易的诱惑如同甜美的毒药,而炮舰的威胁则是悬顶的利剑。扎莫林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更巨大的武力威慑间痛苦挣扎,额角青筋跳动。瓦苏德夫婆罗门则陷入了沉默,紧闭双目,手中的念珠快速拨动,似乎在进行着艰难的抉择和与神明的沟通。

就在这时,一名军校匆匆走到陆逊身后,低声禀报:“将军,随船医官请示,岸上送来了几名被炸伤和惊吓过重的土人,伤势不轻。甄夫人(方晴)特制的‘清瘟散’和‘止血生肌散’是否可用?另外,学者们在临时营地那边,好像……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与船骸的符号有关,还请貂蝉校尉过去看看。”

陆逊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貂蝉立刻会意,起身告退,快步走向船舷搭设的临时栈桥方向。那里,一艘小艇正将几个痛苦呻吟、身上沾染着血迹和泥污的土人伤者接上船。几名穿着干净白色医袍、用布巾掩住口鼻的江东医徒已经上前处理。

而在舰船的另一侧,靠近河岸的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几名学者正围着一块刚刚从岸边神庙废墟边缘清理出来的巨大石刻基座残件,激动地指指点点。石刻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淤泥。

“动作轻点!小心!这苔藓下面肯定有东西!”

“水!拿清水来!慢慢冲洗,别冲坏了!”

“这纹路……绝对不是本地常见的风格!看这弧度……”

被围在中央的是年过半百的博物学者郑玄(并非汉末大儒,同名同姓的学者),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小心翼翼地用毛刷蘸着清水,一点点清理着石刻表面厚厚的污垢。旁边,年轻的绘图师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桑皮纸册和炭笔,屏息凝神地准备记录。

清澈的水流冲开墨绿色的苔藓和黑褐色的淤泥,深灰色的石质基底渐渐显露。随着更多地方被清理出来,一个巨大的、令人心神悸动的图案,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竖立的眼睛!

眼睛的刻画极其古朴而诡异,巨大的瞳孔占据了石刻中心,周围环绕着繁复细腻、仿佛在缓缓旋转的螺旋纹路!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条粗壮狰狞、布满细密鳞片的蛇形躯体,正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死死缠绕、绞紧着这只巨眼!蛇头高高昂起,就在巨眼瞳孔的上方,獠牙毕露,似乎在吞噬,又似乎在守护!整个图案线条刚劲、扭曲、充满了一种古老而蛮荒的压迫感!与舰队之前在风暴后发现的未知船骸上那奇异的符号,在风格和神韵上,竟有着惊人的、令人不安的相似!

“这……这是……”郑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几乎不敢触碰那冰冷的石刻,“婆利国(古印度人对东南亚部分地区的泛称)传说中的‘纳迦之瞳’?不对……纳迦是蛇神,守护水源……这却是蛇在绞缠眼睛……从未在任何现存的天竺、波斯乃至大秦(罗马)的典籍图录中见过此种图纹!”

“老师!您看这蛇身缠绕的细节!”一个年轻助手指着巨眼瞳孔边缘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这些像不像……像不像舰队发现的那块青铜碎片边缘的三角刻痕?只是放大了许多倍!”

郑玄凑近了仔细端详,浑浊的老眼猛地缩紧:“没错!是那种尖锐的、向内旋转的三角符号!放大重复后,构成了瞳孔的外环!”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他的后脑!这绝非巧合!船骸上那未知异族的符号碎片,竟然在此地神庙的石刻上找到了更庞大、更完整的对应!这偏僻的印度河岸小邦的神庙,竟与那在深海未知之地覆灭的诡秘船骸,存在着某种跨越时空的联系?

貂蝉(柳烟)悄无声息地走到人群边缘,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巨大的蛇缠竖眼图案攫住了。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冰冷而熟悉的悸动感瞬间攥紧了她!这图案……与当初在洛阳深宫之中,她从那个来自遥远西域、形貌诡谲的胡商那里,以一支惊鸿舞换取而来的、那张描绘着古老地底邪神崇拜的羊皮卷上,某个角落的禁忌符号,何其相似!只是眼前的石刻更加宏大、更加粗犷、更加……活灵活现,仿佛那冰冷的石头随时会裂开,释放出盘踞其中的邪灵!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舞者敏锐的感知告诉她,这块被挖掘出的石头,连同它所承载的图案,绝不仅仅是历史的残片。它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一个指向未知深渊的路标。它被埋藏于此,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诅咒,直到被这些执着于知识的华夏学者,再次从尘埃中唤醒。

“拓!立刻拓下来!”郑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更强烈的求知欲,他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对绘图师下令,“用最上等的薄绢和最细的墨!一丝纹路都不能遗漏!还有旁边那些模糊的、像文字的刻痕!快!”

绘图师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铺开特制的薄绢,调制墨汁。貂蝉看着那冰冷的竖眼在薄绢上渐渐显影,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影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风暴、船骸、未知的灼痕伤口、岛上土人恐惧的“天神之怒”怪病流言……还有眼前这深埋在印度神庙废墟中的诡秘符号!这些散落在万里海疆的碎片,正在被一股无形之手,缓缓拼凑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拼图。她仿佛看到那冰冷的竖眼,跨越了时空,正冷冷地注视着这支闯入它古老领域的华夏舰队。

就在石刻的阴影悄然蔓延之时,舰船前甲板的谈判桌上,僵局也终于被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撬动了一丝缝隙。

一名隶属随船医疗队的年轻医徒,在貂蝉离开后不久,端着一个散发着浓郁草药清苦气息的陶碗,匆匆走到几名被安置在船舷角落、正由江东医官处理的土人伤者旁边。其中一人胸腹被爆炸飞溅的木片划开一道长口,皮肉翻卷,虽然经过了初步止血包扎,但依旧痛苦呻吟,面色因失血和惊吓而灰败。另一人则是被冲击波震倒,撞伤了头部,神志有些模糊。

“老师,甄夫人(方晴)特制的‘止血生肌散’和‘清瘟定神散’已经调好了。”医徒将陶碗递给负责处理外伤的资深医官。

医官点点头,小心地解开那重伤者渗血的粗麻布绷带。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红肿,隐隐有发炎的迹象。医官用煮过的布条蘸着温热的盐水仔细清理伤口,然后取过一个细颈瓷瓶,将里面淡绿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粉末(研磨的蒲公英、地榆、仙鹤草等混合,加了少量提纯的广谱抗菌成分)均匀地撒在创面上。接着,又取过另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用蜂蜜裹好的褐色药丸(含有少量水杨苷提纯物和安神药材),示意通译帮忙告诉伤者服下。

那重伤的土人起初极其抗拒陌生的药物,眼神惊恐。但在通译反复解释“这是神灵赐下的良药,能救你性命”以及伤口上药粉带来的清凉镇痛感双重作用下,才半信半疑地吞下了药丸。

奇迹般的景象发生了。

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当医官再次给另一位伤者换药时,那名重伤者的呻吟声明显减弱了许多!他灰败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下来!更令人吃惊的是,当医官小心地揭开他伤口上覆盖的药布查看时,那原本红肿翻卷的伤口边缘,竟然已经停止了渗血,而且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粉红色,开始有收拢愈合的迹象!这远比他们土人巫师用草木灰和不知名草叶糊糊的效果快了不知多少倍!

“神药!真是神药!”旁边一个伤势较轻、目睹全过程的土人随从忍不住激动地叫了起来,看向江东医官和那药瓶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敬畏。他连滚爬爬地跑到扎莫林和瓦苏德夫婆罗门身边,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报告着这神奇的一幕。

扎莫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他猛地看向那些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瓶。瓦苏德夫婆罗门的眼睛也骤然亮起,他拨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鲁肃和陆逊:“远方的使者……你们……你们掌握了‘生命甘露’(梵语:Amrita)的力量?”对于这片饱受疾病、瘴气和伤痛折磨的土地,一种能立竿见影挽救生命的神奇药物,其震撼力甚至不亚于那毁灭性的炮火!这不再是单纯毁灭的力量,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令人渴望的“生”的力量!

鲁肃和陆逊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神色和气氛的微妙变化。陆逊心中一动,肃然道:“此乃我华夏医术之精粹,珍视生命,普济众生。若卡利卡特愿为友好邻邦,互通有无,此等良药,自可分享。”他将“良药”与“友好邻邦”、“互通有无”紧紧联系在一起。

瓦苏德夫婆罗门深吸一口气,看向扎莫林,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扎莫林,或许……梵天为我们指引了新的道路。力量与毁灭之外,还有治愈与知识的馈赠。那片高地……或许可以成为观察神启之地,也可作为……交换生命甘露的场所?”他巧妙地避开了“割让”、“法外之地”等敏感词,将据点定位为“观察”和“交换”的场所。

扎莫林脸上的挣扎之色剧烈翻涌。香料贸易的巨大利益、炮舰的恐怖威慑、神药的惊人诱惑、婆罗门态度的微妙转变……多重砝码在心头激烈碰撞。他再次望向岸边,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房屋,那些惊恐未消的子民,最终又落回那艘喷吐着黑烟的巨大铁兽,落在那些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瓷瓶上。

时间仿佛凝固。河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衣袍,带来森林深处沉闷的鼓声(或许是某种祭祀仪式)。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扎莫林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鲁肃和陆逊,声音干涩,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片高地……可以给你们,建造你们的……码头和营地。但仅限于划定的范围!你们的商人和士兵,在营地之外,必须遵守卡利卡特的法度!我的人有权进入你们的营地监督,确保没有……不敬神灵的行为!作为交换……”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医官手中的瓷瓶,“你们必须保证,优先供应这种能救命的药物给我的子民!还有,香料的价格……必须由我们双方共同议定!”

鲁肃与陆逊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终于松口了!虽然附加了监督条款,但“自治”的核心诉求——司法管辖权,在据点范围内实质上已经达成!监督?在绝对的力量和即将建成的坚固要塞面前,那不过是一层脆弱的遮羞布。至于药物和价格,本就是谈判的筹码。

“可!”鲁肃斩钉截铁地应下,随即补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范围必须明确勘定!立刻!相关文书,即刻签署!”他知道,必须趁热打铁,在对方尚未完全消化这妥协带来的屈辱感、或者其内部反对势力抬头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

协议达成!

当夕阳如同熔化的金液洒满卡利卡特河口时,这片刚刚经历过雷霆与硝烟的土地,呈现出一幅极度割裂的景象。

西岸那片被指定的高地上,已是热火朝天!蒸汽驱动的巨大吊臂发出隆隆的轰鸣,将沉重的预制铁板桩从运输船上吊起,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重重砸入松软的滩涂与岩基之中!这些特制的、带有锁扣的巨大铁板桩,正是江东工部为了海外据点快速建设而研发的“迅捷壁垒”系统。它们相互咬合,形成坚固的骨架。数百名精壮的江东士兵和匠人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军官的号令下,挥舞着铁锤和铁锹,有的负责稳固桩基,有的则在后方快速地用铁索和厚木板搭建内部结构。尘土飞扬,汗水浸透衣衫,一座棱角分明、带有坚固炮位和射击孔的钢铁堡垒雏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岸边拔地而起!几门轻便的野战炮已经被推上刚刚完成的低矮胸墙,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河口和内陆方向,如同警惕的獠牙。一面巨大的、迎风招展的赤底金乌战旗,被高高竖立在堡垒的最高点,在夕阳下猎猎作响,宣示着此地的主权变更。

而就在这片喧闹的工地不远处,属于卡利卡特土人的简陋码头和临水村落,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许多人默默地站在自家低矮的草棚或木屋前,神情麻木地看着那些穿着古怪、行动迅捷如风的“天外来客”,用他们无法理解的魔法(蒸汽机械)和钢铁的力量,在属于他们的海岸线上筑起一座狰狞的怪物。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酋长的命令和白天那恐怖的炮击所冻结。一些人眼中还残留着对那神奇药物的渴望和敬畏,但更多的,是对家园被侵占的茫然、屈辱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食物的香气依旧从村落中飘出,但往常黄昏时分的喧闹与孩童的嬉戏声却消失了,只有沉闷的捣杵声和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响起。

在堡垒工地与土人村落之间那片刚刚被炮火蹂躏过、布满弹坑的泥泞滩涂上,一些零星的交易试探性地开始了。几个胆子稍大的卡利卡特商人或农民,在武士的默许下,战战兢兢地靠近江东工地的外围。他们带来了少量成串的、散发着刺鼻辛香的黑色胡椒粒,一捆捆干枯暗红的肉桂皮,还有几筐新鲜的、形似红宝石的肉豆蔻果实。几个被军官派出的、负责后勤采买的江东老吏,带着通译和手持燧发枪警戒的士兵,上前查验、议价。交易在一种极其紧张和不信任的气氛中进行,江东的丝绸、瓷器和银币换取了这些珍贵的东方“黄金”。每一次钱货交割,都伴随着土人商贩急促的呼吸和士兵警惕的目光扫视。

岸边,那处被清理出来的神庙废墟旁,气氛则更加诡异。巨大的石刻竖眼蛇纹已经被完整的拓印下来,薄绢上的图案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阴森。郑玄等学者正围着一尊刚刚从神庙主殿废墟深处清理出的、相对完整的石雕神像,激动而小心翼翼地工作着。神像风格粗犷古拙,人身蛇首,面容狰狞,手中握着一柄扭曲的蛇形权杖。而最令郑玄呼吸急促的是,在那蛇首神像的胸前甲胄上,清晰地雕刻着一个微缩版的、与巨大石刻和船骸碎片上一模一样的蛇缠竖眼符号!

“找到了……这就是源头!这种符号并非孤立!”郑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他一边指挥绘图师多角度描绘神像细节,一边急促地对助手说,“快!记录下所有相关的祭坛形制、残余的壁画痕迹!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这绝非天竺正统的婆罗门教或沙门(佛教)造像!这很可能是某个极其古老、甚至被遗忘的土着邪神崇拜!它……它可能与那支覆灭的异族船队有关!”

貂蝉(柳烟)静静地站在学者们稍远的地方,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尊诡异的蛇首神像上,而是穿透暮色,投向了堡垒工地后方那片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深邃无垠的印度洋。白日的喧嚣、谈判的博弈、炮火的硝烟、神药的奇迹、殖民的烙印……这一切都在她脑海中沉淀、搅拌。然而,那蛇缠竖眼的冰冷符号,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它像一个幽灵,从深海的未知船骸,飘荡到风暴后的荒岛,如今又在这遥远的印度神庙中显形。每一次出现,似乎都伴随着不祥——风暴、袭击、冲突、还有那些被土人畏之如虎、称之为“天神之怒”的致命疫病流言……貂蝉恍然意识到,不论是卡利卡特的土人,还是远航至此的华夏舰队,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闯入了一个早已存在的、充满古老秘密与未知危险的巨大漩涡边缘。这片弥漫着香料芬芳的“天竺乐土”之下,那幽暗的森林深处,那残破的神庙废墟里,那无垠的海洋彼岸,究竟还蛰伏着多少被岁月尘封、却又从未真正沉睡的诡秘与恐怖?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贴身收藏的锦囊,里面是那张在风暴后荒岛发现的、描绘着灼痕与恐怖伤痕的绘图。冰凉的丝绢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如同触摸到一片深海下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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