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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戟尖悬着郭汜的亲兵头颅。

血珠滴落在李傕的密信上,洇开“杀郭”二字。

蔡琰袖中的铜匙被体温焐得滚烫。

貂蝉的身影融化在转运司高墙的阴影里。

流民目睹火矢射向库房屋顶的干草堆。

郭汜的嘶吼被地底传来的震动吞没。

董卓金冠上的玉珠在郿坞镜中一颗颗崩裂。

郭汜大营辕门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西凉兵卒的心头。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破门声和此刻悬停于营门破碎处的魔神身影,抽干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活气。火把的光焰在吕布周身跳跃,将他深色甲胄上的细微纹路都映照得如同凶兽的鳞甲,那倒拖着的方天画戟刃尖斜指大地,一点乌黑的血垢如同恶兽干涸的眼珠,冰冷地注视着前方如林的枪尖。每一次赤兔马不耐地轻刨前蹄,铁掌踏碎地上半埋的尖锐木屑,都引得那枪林发出细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恐惧渗入骨髓的颤栗。

郭汜站在中军帐前亲卫层层环护之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肋骨。吕布那双熔岩流淌般的赤瞳扫过来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案板上的鱼,那目光穿透了亲卫的甲胄,直抵他惊惶的魂魄深处。握刀的掌心早已湿滑不堪,但退路已断!

“吕——奉——先——!”郭汜的嘶吼骤然撕裂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逼出的、近乎崩溃边缘的疯狂,试图将营内弥漫的恐惧暂时压下去。他脖颈上青筋暴起,脸孔因用力而扭曲,手指戟指向辕门处那尊魔神,“你擅闯本将营盘,纵兵毁我营门,意欲何为?!太师尚在关前鏖战,你想造反不成?!”声音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回荡,带着空洞的回响,反而透出他心底无法掩饰的虚弱。

吕布勒马,赤兔喷出的灼热白气拂过郭汜身前丈余的地面。他终于微微抬起眼睑,那熔岩般的赤瞳锁定了郭汜,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玩味的弧度。

“造反?”吕布的声音并不高,却像锋利的冰锥,轻易地凿穿了郭汜徒有其表的咆哮,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质感,“郭阿多,你以卑劣手段伏杀同袍牛辅将军,更胆大包天,私匿其部属所押运的太师军需重资,意图何为?私藏军资,截断太师命脉,你才是欲图倾覆西凉基业的逆贼!”

“放你娘的——”郭汜的怒骂刚冲出喉咙一半,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的瞳孔因极度的惊怒和一丝惊觉而骤然收缩!

吕布!他怎么会知道?牛辅押运的军需?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精准?!这罪名太大了!太师最恨的就是截断他命根子般的粮秣军械!难道是李傕?只有李傕那个阴险小人,才会用如此恶毒、如此致命的构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噬咬,瞬间点燃了郭汜所有被恐惧压制的狂暴怒火!他猛地掀开挡在身前的一名亲卫,踏前一步,佩刀直指吕布,唾沫星子随着他狂怒的嘶吼喷溅出来:“血口喷人!无耻之尤!是李傕!是李傕那狗贼贪图牛辅私藏,未能得手,便反咬一口,还假传消息蛊惑于你,借你这把刀来替他铲除异己!吕布!你被他当枪使了!还不醒悟?!”

“哦?”吕布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扬了一下,那冰冷玩味的笑容仿佛更深了一点,赤瞳深处却毫无波澜,“李傕构陷于你?”他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的钢刺,扫向营墙高处某个方向。

那里的阴影里,一个李傕部安插进来的低级军官,正紧张地握着角弓,被吕布目光扫中,浑身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吕布和郭汜这针锋相对的对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构陷的证据何在?”吕布的声音依旧平稳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同时,他倒拖在身后的方天画戟,握柄的右手五指极其缓慢地收拢,发出轻微的皮革与金属摩擦的咯吱声。一股无形的、足以令空气凝滞的威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开始从他如山般的身躯中弥漫扩散,沉重的压力让前排的长矛手几乎握不住枪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猛地刨了一下前蹄,碗口大的铁蹄砸在破碎的木板上,发出沉闷如鼓的爆响!

这景象,这威压,这握戟的动作,落在郭汜眼中,分明就是吕布听信了李傕的谗言,杀心已炽,下一刻就要挥戟屠营的前兆!

“吕布!休要欺人太甚!!”郭汜的理智在吕布那无声的杀意碾压下彻底崩溃。所有的恐惧、愤怒、被冤枉的憋屈和被当枪使的狂躁,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后果权衡,猛地挥刀狂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调,“弓弩手!给老子——”

最后一个“射”字尚未出口!

“呜——!”

一道极其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突兀地刺破了营地上空紧绷欲裂的死寂!

它并非来自营内,也非来自营外吕布的方向,而是从营盘深处,某个靠近马厩粮草区域的阴影角落,如同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淬着幽蓝暗芒的弩矢!

弩矢的速度快得超越视觉,在无数双或惊慌、或恐惧、或茫然的眼睛尚未来得及捕捉其轨迹时,它已如同死亡的宣告,撕裂了郭汜身前一名亲卫下意识举起的小圆盾边缘,“噗嗤”一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深深贯入了那名亲卫的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名亲卫壮硕的身体猛地向后趔趄,撞在郭汜身上!

电光石火!

时机!角度!毒辣刁钻到了极致!

“有刺客!保护将军!”亲卫将领的嘶吼带着惊骇欲绝的破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火药桶!

“杀!!”

“保护将军!”

“杀吕布!!”

营墙之上,那些早已被恐惧和混乱冲昏了头脑、精神绷紧如满弦的弓弩手们,在“刺客”、“保护将军”的嘶吼声中,在同伴中箭倒地的视觉冲击下,在郭汜那未尽的“放箭”命令残留的余音里,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求生的本能与混乱的指令混合成毁灭性的洪流!

崩!崩!崩!崩!

弓弦震动空气的密集爆响连成一片!数十支、上百支羽箭,如同骤然腾起的黑色蝗群,带着弓弩手们失控的恐惧和疯狂,并非精准指向辕门处的吕布,而是铺天盖地地朝着那个方向,朝着那尊赤红的魔神,以及他身后尚未完全冲入营门的飞熊军前锋,泼洒过去!

几乎就在弩矢破空、郭汜亲卫中箭、营墙上箭雨失控泼洒的同一瞬间!

吕布深红的瞳孔深处,骤然炸开两簇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那不是惊愕,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精心算计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时,猎人眼底闪现的、绝对掌控一切的残酷光芒!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伴随着一声如同九幽寒冰碎裂般的低吼,吕布握戟的右臂爆发出摧山断岳般的恐怖力量!那柄倒拖于地、如同蛰伏凶兽的方天画戟,骤然发出一声撕裂空气、震人心魄的咆哮!

戟锋不再是倒拖!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月牙形的恐怖寒芒!

呜——嗡!

凄厉的、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鸣啸声震彻整个营地!方天画戟旋舞的范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死亡真空!戟风如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扑面而来的箭雨之上!

噼里啪啦!咔嚓!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箭矢,撞上那轮旋舞的寒芒月牙,如同脆弱的麦秆撞上了钢铁磨盘!精铁箭镞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搅碎、扭曲,坚硬的箭杆被撕扯成漫天纷飞的木屑!少数几支角度刁钻、侥幸穿透戟风缝隙的箭矢,射在吕布深色的肩甲、胸甲之上,也仅仅发出几声沉闷如中败革的声响,便被强横的护体罡气和精良的甲胄轻易弹开,无力地坠落!

吕布的身影,在箭雨泼洒、木屑纷飞、金属碎片激射的背景中,如同定海的神针,巍然不动!那旋舞的方天画戟,就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不可撼动的绝对领域!

“飞熊!”吕布的吼声如同雷霆,在戟风的呼啸声后炸开,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屠营!”

“杀——!!!”

辕门之外,早已按捺不住嗜血渴望的飞熊重骑,在主将命令和失控箭雨的刺激下,终于彻底释放了属于地狱的咆哮!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默的死亡洪流,瞬间爆发出吞噬一切的狂暴!

轰隆——!!!

沉重的马蹄再次如同密集的惊雷,狠狠砸在破碎的辕门地面,踏着被吕布戟风搅碎的箭矢残骸!黑色的铁甲洪流,如同从地狱倾泻而出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蛮横冲势,轰然撞入已经彻底失控、如同炸了窝的郭汜大营!

前排的长矛枪林,在飞熊重骑那身披重甲、挟着千钧冲势的战马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枝败草!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成一片!长矛手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撞得凌空飞起,骨断筋折!后排的刀盾手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视野便被巨大的、覆盖着冰冷甲片的马头阴影填满,随即是碗口大的、裹着铁掌的马蹄在他们眼中急速放大!

嘭!噗嗤!

人体被撞飞、践踏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凄厉短促的惨嚎,瞬间响彻营门!黑色的铁流没有丝毫停滞,如同一柄烧红的巨大铁犁,狠狠犁进人潮之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垃圾般抛洒!飞熊骑手甚至不需要挥动沉重的骑枪,仅仅依靠战马狂暴的冲撞和践踏,便在这混乱的人群中撕开一条条喷涌着血浪的通道!

“顶住!结阵!顶住啊!”郭汜的亲信校尉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收拢溃兵组成防线。然而,在吕布那魔神般的身影压迫下,在飞熊军无情的铁蹄践踏下,在营内因“刺客”事件和失控箭雨引发的彻底混乱中,所有组织抵抗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士兵们如同没头的苍蝇,被恐惧驱赶着互相推搡、践踏,哭喊声、咒骂声、濒死的哀嚎声与战马的嘶鸣、铁甲的撞击声混合成一片末日的交响!

吕布策马,立于这狂暴杀戮旋涡的中心。赤兔马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前蹄暴躁地踏碎一个仍在痉挛的躯体。方天画戟斜指向天,巨大的月牙刃锋上,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森冷的锋刃缓缓滴落。他冰冷的赤瞳扫视着这片由他自己亲手点燃的人间炼狱,扫过那些在飞熊铁蹄下崩溃奔逃的身影,扫过远处中军帐前被亲卫死死拖拽着、面容扭曲眼神绝望的郭汜。

没有怜悯。没有动摇。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俯瞰。

权力与血肉的祭坛已经筑起,祭品正在哀嚎中奉上。而他,是这场血祭唯一的主宰者。他需要郭汜的绝望,需要李傕的狂喜,需要这西凉内部的血流成河,来为他铺就一条通往更高处的、用白骨和权柄铸就的阶梯。

城南,转运司衙署。

这座由青石和高墙围成的庞大建筑群,此刻如同暴风雨中心奇异的寂静孤岛。高墙之外,是吕布铁骑席卷一切的狂澜,是郭汜大营方向传来的震天杀声与绝望嘶吼。墙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紧锣密鼓的森严。

李傕亲信的精锐,如同钉死在墙头的秃鹫,无声地占据着每一处制高点。强弓硬弩的寒光,在墙垛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箭簇的锋芒冷漠地俯瞰着下方被严密把守的巷道,以及远处那如同沸腾血锅般的郭汜大营。所有的目光都警惕地扫视着墙外任何可疑的动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衙署深处,一座位置偏僻、毫不起眼的库房院落内。几盏风灯被刻意压低,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库房厚重铁门的轮廓和院落角落里堆积的一些废弃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着硝石、硫磺以及陈年油脂的特殊气味,刺鼻而危险。这气味被高墙隔绝,又被刻意地掩盖在转运司本身复杂的气味之下。

几个穿着李傕亲兵服色、眼神却格外阴鸷、动作间带着一种老练狠厉气息的汉子,如同幽灵般贴在库房墙壁的阴影中,耳朵紧贴着冰冷的石壁,似乎在竭力捕捉着墙外极其细微的动静。领头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深深刀疤的汉子,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仿佛纯由精铁打造、没有任何锁柄的钥匙,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紧闭的铁门中心那个深锁的、乌沉沉的锁孔。

“头儿…郭阿多那边…动静太大了…”一个汉子压低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飞熊军…是吕布亲自带人冲进去了!这动静…怕是…怕是顶不住啊!”

刀疤脸汉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握着钥匙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顶不住最好!让狗咬狗,咬得越凶越好!郭汜死得越快,这功劳就越是稳稳落在咱们将军手里!”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将军算准了!吕布这把刀够快!够狠!只要咱们守好这里,等吕布杀透郭汜的营盘,拿了那‘东西’再交给将军…将军在太师面前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西凉军里,谁还敢跟将军争锋?!”

他口中的“东西”,显然就是这库房深处被牛辅私藏、又被李傕夺下的东西,那足以让李傕在董卓面前彻底压垮郭汜的“罪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被风送来的、有特定节奏的几声夜枭鸣叫,从高墙外某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隐隐约约传来。声音持续了三次,短促,清晰。

刀疤脸汉子阴鸷的眼神猛地一亮!如同潜伏的毒蛇捕捉到了猎物的气息!

“来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赌徒般的狂热瞬间被一种更冰冷的、执行命令的决绝取代。他不再看同伴,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弓弦,微微弓起身体,所有注意力死死锁定了那扇厚重的铁门,握着那柄奇异钥匙的手微微抬起,对准了锁孔。

那几声夜枭鸣叫,是约定好的信号——代表目标已确认进入位置,即将接手!

高墙之外,与库房仅一墙之隔的阴暗巷道。

这里堆满了转运司倾倒的废弃杂物和破损的板车,散发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巷道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与库房院内那紧绷的等待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和恐惧。

王昌,郭汜麾下的左军司马,此刻正蜷缩在一个半塌的、散发着腐烂稻草气息的破板车后面。他身上的甲胄早已脱下,只穿着一件脏污的深色短褐,脸上不知是刻意涂抹还是恐惧流下的冷汗混着尘土,将他一张原本还算方正的脸庞弄得污秽不堪,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疯狂地转动着,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血丝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恨意!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那个足以让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的消息:他那不成器的独子,打断的哪里是什么普通太学生?竟然是光禄大夫王允的远房侄子!而且人已经落在了京兆尹手中!这根本不是赔钱能了的事情!这是要抄家灭门的祸事!与此同时,“金蛇窟”刘疤脸那张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笔利滚利、足以让他卖身为奴几辈子也还不清的赌债!两个催命的鬼爪,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绝望得几乎要发疯的时候,一个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藏身的屋角阴影里响起。那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却如同魔鬼的诱惑,直抵他灵魂深处:

“库房西侧墙根,第三块青石。油布包着。刻着‘蠡’字半截玉佩的钥匙,就在里面。东西拿到,交给墙内等的人。你的儿子,天亮前会‘意外’出现在京兆尹府衙门口。刘疤脸的债,一笔勾销。”

没有选择!根本没有选择!要么全家死绝,身败名裂!要么…就按这魔鬼说的做!去拿那该死的钥匙!去开那扇该死的门!交出那该死的“东西”!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恨那个打断人腿的孽子惹下滔天大祸!恨刘疤脸敲骨吸髓!更恨这将他逼入绝境、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力量!但他更恨李傕!一定是李傕!只有李傕才会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来对付郭将军,也只有李傕才有这个能力在长安城同时操纵青蛇窟和京兆尹!是李傕这狗贼,为了除掉郭将军,将自己这样的蝼蚁也彻底碾碎!巨大的恐惧和这股被利用、被碾碎的恨意交织,反而在王昌心底催生出一股扭曲的、近乎毁灭的勇气——他要拿到那钥匙,把这该死的“东西”交给里面的人,然后…他要亲眼看着李傕和郭汜一起完蛋!最好连那个高高在上的吕布也一起炸上天!

“来了!来了!” 夜枭的鸣叫隐隐传来,那是墙内同伴确认的信号!王昌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眼中的疯狂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从板车后窜出,像一只被逼急了的耗子,手脚并用地扑向那面冰冷的高墙墙根!手指疯狂地在潮湿冰冷的石壁上摸索着,寻找着那该死的第三块青石!

找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石板!他手指抠进缝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掀!

哐啷!

石板被掀开!下面果然压着一个不起眼的、被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体!王昌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一把抓起油布包,用牙齿和颤抖的手撕扯开油腻的油布!里面,赫然躺着半块色泽温润、边缘断裂处打磨光滑、刻着一个清晰“蠡”字的玉佩!

就是它!那魔鬼口中的钥匙!

王昌死死攥住这半块玉佩,冰冷的玉佩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和滚烫的体温融化。他猛地抬头,望向面前这堵高耸、冰冷、隔绝着生死的墙壁。墙的那一边,是李傕的爪牙,正等着他亲手奉上这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李傕…狗贼…你不得好死!”王昌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无尽的怨毒。他不再犹豫,猛地将手中那半块玉佩,朝着墙头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扔了过去!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准确地越过了墙头!

几乎在玉佩脱手的瞬间!王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身,连滚爬爬地扑向巷道的更深处,只想远远逃离这即将化作火海的地狱!

墙内。

那刀疤脸汉子一直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当那轻微的“哐啷”石板声响隔着墙壁隐约传来时,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啪嗒。

一个温润微凉的物体,带着一缕微弱的风声,轻巧地落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面上。昏黄的灯光下,那半块刻着“蠡”字的玉佩,如同黑暗中陡然睁开的一只眼睛,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成了!

刀疤脸汉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眼中闪过狂喜和一丝如释重负!他一步跨出,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一把将那半块玉佩抄在手中!温润的触感传入掌心,那清晰的“蠡”字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开门!”他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同时将手中那把奇异的、没有锁柄的精铁钥匙猛地插向铁门中央那黑沉沉的锁孔!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锁芯内部发出一连串极其复杂精密的机括咬合声!咔哒…咔哒…嗒!

一声清脆的、如同解脱束缚般的机括轻响!

那扇厚重、冰冷、仿佛隔绝着另一个世界的巨大铁门,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了一条足以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远比门外浓烈十倍、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的、混杂着硝石硫磺和油脂的刺鼻气味,如同沉睡凶兽的吐息,猛地从那缝隙中汹涌而出!库房内部没有灯火,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黑暗中,隐约可见堆叠如山的巨大方形木箱轮廓,如同潜藏在深渊中的无数棺椁,散发着无声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危险气息!

刀疤脸汉子脸上刀疤扭曲着,眼中那赌徒的狂热彻底燃烧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就要侧身钻入那片孕育着巨大毁灭力量的黑暗之中!

城西,那座隔绝了所有喧嚣与血腥的僻静小院。

铜兽香炉口缭绕的青烟未曾断绝,松柏的清冷气息固执地盘踞在空气里,试图抵御着从门窗缝隙不断渗入的铁锈与焦糊味。光线依旧幽暗,烛火在纱罩后静静地跳动,映照着那张铺在棋盘上的长安城图卷。

蔡琰(苏清)端坐如初,指尖却不再捻动棋子。那枚材质奇异、内蕴墨云的棋子,已稳稳落在郭汜大营核心,如同在炽热的炭盆中投入了一颗冰珠,无声,却预示着风暴的轨迹。

图卷之上,代表着郭汜大营的区域内,一枚枚惨白色的棋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碎裂,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碎的骨骸。而象征着吕布飞熊军的漆黑棋子,如同汹涌的墨潮,正疯狂地吞噬、覆盖着那片区域,黑色的锋矢直刺核心!更远处,代表李傕力量的暗红棋子,如同稳坐钓鱼台的渔翁,盘踞在转运司衙署的堡垒之中,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墨潮席卷后的残局。

棋盘边缘,一枚不起眼的、边缘模糊、如同水滴般透明的棋子,悄然移动到了转运司衙署库房的位置,与那代表火药库的、被朱砂红圈标记的区域,无声重合。

貂蝉(柳烟)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无声地出现在蔡琰身后。她微微垂首,声音轻得如同耳畔飘落的尘埃:

“青蚨已还巢。钥匙,到了‘蠡公’手上。”

蔡琰的目光并未从棋盘上挪开,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枚透明的“水滴”棋子与朱砂红圈重合的微妙位置。细长的指尖,却沿着图卷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由虚线标注的路线轻轻划过。那条路线的起始点,正是转运司衙署的库房深处,而它的终点,蜿蜒曲折,竟然指向长安北面,渭水之畔,那个被重重险要山塬和坚固堡垒拱卫的庞大庄园——郿坞!

“董仲颖,”蔡琰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冰封的湖水,每一个字都凝结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捕兽夹闭合前的期待,“他太老了。老得只能把自己藏在黄金打造、精兵护卫的龟壳里,靠噬咬旧日的恐惧和猜忌活着。他以为郿坞是他的不朽堡垒…”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了紧闭的窗棂,仿佛望向了城南那片正被血色与铁蹄淹没的混乱,更仿佛看到了更远之处,郿坞那灯火辉煌却死气沉沉的轮廓。

“…却不知世间最锋利的矛,往往从堡垒最深处的裂缝中生发。贪婪、恐惧、背叛…这些他赖以维系的毒药,最终也会成为刺穿他心脏的匕首。”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枚代表库房的朱砂红圈上,指甲边缘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库房之内,那扇刚刚开启了一道缝隙、释放出浓郁危险气息的铁门后。

刀疤脸汉子脸上带着狂热与激动,一只脚已经急切地踏入了那片纯粹的、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黑暗。他攥着那半块玉佩的手心满是汗渍,另一只手中的风灯,正被他高高举起,昏黄跳跃的光晕努力向库房深处探去,试图照亮那些如同巨兽蹲伏的方形木箱堆叠的轮廓。

就在他半个身体探入缝隙,风灯的光晕堪堪照到最近的一堆木箱边缘,甚至隐约映出了箱体上模糊的、代表着“火”的朱砂印记时!

异变陡生!

库房那高耸的、为了通风而特意加高的屋顶!那巨大的、覆盖着厚重干草和瓦片的屋顶!一支尾部绑缚着浸油麻布、正熊熊燃烧的火箭,如同从九幽地狱射出的复仇之眼,拖着刺目的橘红色尾焰,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堆积得最厚、最干燥的那片茅草顶棚之中!

嗤——!

燃烧的箭簇瞬间引燃了干燥蓬松的草茎!火苗如同贪婪的毒蛇,骤然蹿起,旋即以燎原之势,疯狂地沿着顶棚蔓延开来!哔哔啵啵的燃烧爆裂声顷刻间取代了库房内死寂的危险!橘红色的火光,瞬间将库房内部木箱堆叠的轮廓、以及刀疤脸汉子那张因惊骇而瞬间扭曲的脸庞,映照得一片通红!

而在库房院落外墙之外,那条堆满废弃杂物的阴暗巷道深处,一个蜷缩在断壁残垣阴影里、衣不蔽体、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流民,正茫然地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那支从远处某个屋顶角落射向库房屋顶的火箭轨迹,他那张布满污垢和皱纹、早已被苦难磨灭了所有希望的脸上,麻木得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看到的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流星。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心脏被锤击的巨响,猛然从城南库房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令人骨髓发冷的震动波!仿佛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在地壳深处翻了个身!整个长安城南的地面,都在这沉闷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如同涟漪般扩散的地底震颤中,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郭汜大营中,吕布正挥戟将一名试图偷袭的郭汜亲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戟刃带起的血瀑尚未落地,这突如其来的地底轰鸣和剧烈震颤猛地传来!赤兔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骤然扬起!饶是以吕布的绝世骑术,身形也在马背上剧烈一晃!他瞳孔猛地一缩,赤红的瞳仁瞬间转向震动传来的南方!那声音的方向…是转运司!是那库房?!

中军帐前,正被亲卫死命拖拽着后退、眼神绝望的郭汜,同样被这地底传来的恐怖震动和轰鸣骇得魂飞魄散!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猛地抬头望向南方,脸上先是极致的茫然,随即,一种混合着狂喜、怨毒和毁灭快意的扭曲表情瞬间爬满了他的脸!他猛地挣开亲卫的搀扶,指向南方,发出声嘶力竭、如同厉鬼般刺耳狰狞的狂笑:

“报应!报应啊李傕狗贼!你抢!你再抢啊!抢老子的东西!老天开眼!报应来了!炸得好!炸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一起死!一起死吧!哈哈哈——!!”

那狂笑声在营地的一片混乱和吕布骤然转冷的赤瞳注视下,显得格外癫狂和绝望。城门失火,池鱼已惊。那看似已被点燃的引线,其燃烧的终点,似乎并非仅仅指向长安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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