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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诊断出心衰晚期那天,未婚夫周镇正搂着新欢挑婚戒。

他嗤笑我的诊断书:“鹿之期,装病这招太老套。”

直到私人医生沈肆言将我锁进VIp监护室,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他捏着止痛药俯身:“叫老公,不然疼死你。”

周镇带人砸门营救时,我踮脚吻上沈肆言的锁骨:“老公,赶走他。”

玻璃爆裂声中,沈肆言碾碎周镇的手指轻笑:“她连遗体捐赠都签给我了。”

“从生到死,连骨灰都是我的。”

三个月后,我的葬礼轰动全城。

沈肆言抱着骨灰盒亲吻时,周镇红着眼闯进火葬场。

焚化炉监控屏幕突然亮起——

我正从病床上坐起来,拔掉了心电监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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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图纸从机器里吐出来,像条垂死的蛇,在诊室惨白的灯光下蜿蜒爬行。纸上那些尖利的、失控的波形,每一个起伏都像在撕扯我的肺。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冰凉,上面“扩张型心肌病晚期”几个黑字,重得像铅块,沉沉地压进我骨头缝里。

“鹿小姐,情况很不乐观。”主治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嗡嗡的,听不真切,每一个字却又无比清晰地凿进我耳膜,“保守估计…生存期可能不到半年。建议你尽快入院,接受系统的姑息治疗,或许…”

半年?我盯着他开合的嘴唇,后面的话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剩下嗡嗡的杂音。世界旋转着褪色,只剩下诊室消毒水那刺鼻的、带着死亡暗示的气味。我攥紧了那张薄薄的死亡宣判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干又涩的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走出医院大门,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细密的雨丝冰冷地钻进我的头发、衣领。初秋的风裹着湿气,刀子似的刮过裸露的皮肤。我站在冰冷的雨幕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包里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它。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纸张,墨迹开始模糊、晕染,那些宣告我生命倒计时的残酷字迹,在雨水的冲刷下一点点变形、消融。我松开手。那张承载着我所有绝望的纸,被风卷着,打着旋儿,飘落在湿漉漉的马路牙子边的一个污水坑里。浑浊的泥水迅速将它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肮脏的轮廓。

也好。就这样消失吧。我扯了扯嘴角,尝到雨水和泪水的咸涩。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到我面前,溅起一小片水花。后车窗降下,露出周镇那张英俊却写满不耐的脸。他皱着眉,目光像打量一件碍眼的物品:“杵这儿淋雨?鹿之期,你又发什么疯?”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句“医生说我快死了”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被雨水浇灭。他看着我的眼神,和看路边那张被污水浸透的废纸没什么两样。何必呢?

“没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复查而已,结果还行。”

周镇嗤笑一声,显然半个字都不信。他身边紧挨着一个年轻娇艳的女孩,正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手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在昏暗的天色下也闪得刺眼。女孩好奇又带着点优越感地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过时的、即将被丢弃的旧物。

“镇哥,这位是…?”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腻。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周镇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快上车,别淋湿了,刚给你挑的戒指可不能沾水。”他体贴地护着女孩的头,让她坐进温暖干燥的车里,然后才吝啬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连最后一点耐心都耗尽了,“自己打车回去。别整天病恹恹的,看着就晦气。”车窗无情地升起,隔绝了他冷漠的侧脸和车内模糊的暖光。

黑色的庞然大物汇入车流,尾灯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拉出两道短暂的红痕,很快消失不见。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流进脖颈,寒意刺骨。我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心脏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了进去。我猛地捂住心口,身体控制不住地佝偻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这时,一把宽大的黑伞无声地撑开,稳稳地笼罩在我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淡淡的、冷冽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具压迫感的木质香气,瞬间将我包围。这气味…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脊背瞬间窜起一阵寒意。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伞沿下,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微微低垂着,目光精准地落在我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他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值得玩味的艺术品。

沈肆言。

周镇重金聘请的、只为周家核心成员服务的私人医疗顾问。一个披着圣洁白袍,却让我本能感到极度危险的男人。

“鹿小姐,”他的声音不高,低沉悦耳,如同上好的大提琴,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看来你的‘复查结果还行’,并不怎么令人信服。”他的视线扫过我捂着心口的手,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仿佛已经看穿了我极力掩藏的虚弱和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那股冷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木质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包围网。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城市霓虹的碎光,模糊了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只留下深不可测的幽暗。“周先生似乎很忙,无暇顾及你的健康。”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但作为医生,我不能看着我的病人,在雨里等死。”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那句“等死”,被他用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直白地撕开了我刚刚试图用污水掩盖的残酷真相。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心口的绞痛更甚。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把伞、这个人和他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可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心脏骤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失控的抽搐,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冰冷的雨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沼泽,拖拽着我向下沉沦。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秒,我只看到沈肆言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却异常清晰的,近乎于餍足的幽光。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无边无际。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胸口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巨石狠狠压回。窒息感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我在粘稠的虚无中跋涉,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不是医院病房那种千篇一律的白,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仿佛被反复漂洗过的惨白。一盏造型简洁却异常明亮的无影灯悬在上方,发出恒定而冰冷的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盖过了一切,连我自己的呼吸都带着这种冰冷的化学味道。这气味浓得反常,带着一种强制性的洁净感,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试着转动了一下酸涩的脖子。

入目所及,是一片令人心头发凉的景象。整个房间的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都覆盖着一种柔软厚实的白色吸音材料,表面有着细密的凹凸纹理,像一个巨大的、包裹严实的茧房。唯一的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没有窗户,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观察窗,此刻也被金属挡板严丝合缝地盖着。房间一角,矗立着几台复杂的医疗仪器,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属于我的生命曲线正微弱而固执地跳动着,发出规律却单调的“嘀…嘀…”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这不是医院!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混沌。医院不会有这样封闭、压抑、仿佛与世隔绝的囚笼!

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想坐起来,四肢却传来一阵强烈的虚软和酸麻感,身体沉重得根本不听使唤。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松松地套着柔软的束缚带。不是那种精神科病房常见的粗糙皮带,而是内衬天鹅绒的、宽宽的皮革带子,看起来精致,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体贴”,但它们的本质,依旧是束缚。它们温柔地提醒着我:此路不通。

心脏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徒劳的挣扎,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紧。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恐惧中,房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沈肆言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金丝眼镜反射着无影灯冰冷的光,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药剂瓶和一支细长的注射器,步伐从容,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那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形成了一堵有形的墙,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因为痛苦而蜷缩的身体。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医生面对病痛患者时应有的悲悯。他的眼神冷静得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水一样浇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大口喘着气,胸口的剧痛让我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死死地瞪着他,用眼神传递着我的愤怒和质问: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

沈肆言似乎读懂了我的眼神。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优雅的残忍。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注射器,熟练地抽取着药剂瓶里透明的液体,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

“这里是你的‘特护病房’,鹿小姐。”他语调平缓地解释,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为了确保你的‘绝对静养’和‘最佳治疗环境’,我为你量身打造的。”他将抽好药液的注射器轻轻放在床头柜的金属托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然后,他俯下身。

距离瞬间拉近。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惊恐的样子。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与他白大褂上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的手指,冰冷而修长,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稳定,轻轻抚上我的脸颊。那触感像冰冷的蛇爬过皮肤,激起我一阵剧烈的战栗。我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止痛药就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般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指令,“只要你开口。”

他的薄唇贴近我的耳廓,温热的吐息钻进我的耳道,如同恶魔的低语:

“叫一声‘老公’,它就是你的。不然……”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指尖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到我因为剧痛而剧烈起伏的心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轻轻按在那片致命的痛楚之上。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炸开!我痛得眼前发黑,差点尖叫出声。

“你就只能继续疼着。”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退开一步,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恢复了那副斯文冷静的精英医生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用痛苦逼迫我的恶魔只是我的幻觉。他静静地看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耐心。

“选吧。”

心脏的绞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每一次收缩都像被钝器狠狠砸击,每一次舒张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窒息感。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蜷缩在柔软的束缚带里,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渣。

沈肆言就站在床边,像一尊完美的、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姿态闲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像是在观察实验动物在极端痛苦下的反应。那支装着救命止痛药的注射器,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的金属托盘里,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尊严?在这足以摧毁一切意志的生理剧痛面前,它轻飘飘得如同一张废纸。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原始的野兽,在绝望的深渊里疯狂咆哮。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呃…啊…”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溢出。

沈肆言微微歪了歪头,镜片后的目光似乎亮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病态的期待。他耐心地等待着。

那钻心的、剥夺一切思考能力的剧痛又一次汹涌袭来,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

“……老……公……”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屈辱的颤抖,从我被咬破的唇瓣间艰难地挤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喉咙和灵魂上。

沈肆言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那笑容优雅依旧,却像淬了毒的冰刃,折射出令人骨髓发寒的满足。他伸出手,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凌迟的仪式感,拿起那支注射器。

冰凉的酒精棉球擦拭过我手臂内侧脆弱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针尖刺破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刺痛,随即,一股清凉的液体注入血管。那神奇的药剂仿佛带着魔力,迅速地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精准地抚慰着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脏。尖锐的绞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减,窒息感缓缓松开它的魔爪。身体里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我瘫软在病床上,像一条离水太久的鱼,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大口喘息。屈辱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沈肆言拔出针头,用棉球轻轻按压着针眼。他的动作堪称温柔,眼神却依旧冰冷,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我此刻的虚弱和臣服。

“很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掌控感,“记住这种感觉,鹿之期。在这里,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也只有我,”他俯身,冰凉的指尖拂去我眼角的泪痕,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才能给你活下去的药。”

他将用过的注射器丢进专用的锐器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死寂。

“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屈辱的交易从未发生,“我需要听到这个称呼。这是你的‘药引’。”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也将我牢牢锁死在这座由他亲手打造、以“治疗”为名的白色地狱之中。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再次成为这囚笼里唯一的背景音,冰冷地宣告着:屈从,才刚刚开始。

日子在这间纯白的、消毒水味浓得令人作呕的囚笼里,变成了模糊而扭曲的胶片。没有昼夜更替,只有头顶那盏恒定的无影灯,发出永不疲倦的、冰冷惨白的光。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沈肆言规律出现的时刻——他带来食物、水、各种颜色诡异的药片,以及那支维系着我生命、也标记着我屈辱的止痛针剂。

每一次,他都要求那个称呼。

每一次,我都必须张开嘴,吐出那两个字,像完成一个既定的、屈辱的仪式,才能换取片刻生理上的喘息。最初的羞愤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和药物作用下,逐渐变得麻木。生存的本能像藤蔓一样缠绕着理智,将其拖入泥沼。我开始变得沉默,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仅靠药物驱动的木偶。

沈肆言似乎很满意我的驯服。他不再刻意用眼神压迫我,甚至偶尔,在确认我按时吃药后,会允许我离开那张病床几分钟,在铺着柔软吸音材料的狭小空间里踱几步。他像一个耐心的驯兽师,用痛苦和药物作为鞭子与糖果,一步步地驯化着他的猎物。

有时,他会坐在床边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翻看着一本厚重的、满是外文的医学期刊,或者对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处理着什么。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或者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击的轻微声响。他沉默着,却无处不在。那股冷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木质香气,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这片空间,也禁锢着我。

我像一个幽灵,在这片纯白的寂静里飘荡。心脏的负担并未因药物而减轻,只是那尖锐的疼痛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处不在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湿透的棉絮塞满了胸腔,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死亡的阴影从未离去,它潜伏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潜伏在沈肆言镜片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里。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像往常一样死寂的下午(或者上午?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沈肆言刚离开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他那令人窒息的气息。我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试图在药物带来的短暂平静中积攒一点力气。

突然——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死寂的门外!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声音沉闷而有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地砸在厚重的金属门板上,连带着整个房间的吸音材料都似乎跟着震动了一下!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小小的医疗宣传画框“啪嗒”一声被震落在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鹿之期!鹿之期!你在里面吗?回答我!”一个嘶哑、焦灼、带着狂怒和难以置信的熟悉男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却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我被药物麻痹的神经!

是周镇!

他竟然找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震惊、恐惧、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称之为“希望”的东西,瞬间在我死水般的心底搅起惊涛骇浪!我下意识地想回应,想尖叫,想告诉他我在这里!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而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

“砰!!”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门锁被暴力破坏的刺耳扭曲声!

门,似乎要被撞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身侧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

沈肆言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甚至没有看向门口那震耳欲聋的破坏声,目光径直落在我脸上。他的步伐甚至比平时更加从容,仿佛门外那疯狂砸门的不是他未婚妻的未婚夫,而只是一只恼人的苍蝇。

他径直走到我的床边,无视门外周镇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我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惶。

“吵到你了?”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的手指伸过来,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或许充满了关切。但只有我知道,那指尖的温度,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我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周镇的声音就在门外,那么近!门锁的破坏声越来越刺耳!

沈肆言看着我眼中瞬间迸发出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微弱期盼的复杂光芒,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沉,那里面翻涌的,是冰冷的占有欲被挑衅的怒意,还有一种更深的、近乎残忍的掌控欲。

就在门锁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被彻底破坏的瞬间!

沈肆言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了我的后颈!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的力量。他微微侧身,将自己线条完美的脖颈和锁骨暴露在我的视线里,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命令式的蛊惑,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叫给他听。”

门外,是周镇绝望的嘶吼和疯狂的砸门声。

门内,是沈肆言冰冷如铁钳的手和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命令与威胁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盖过了一切。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沈肆言指尖的力道清晰地传达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反抗?那意味着立刻被拖回无边痛苦的深渊。顺从?在这扇即将被砸开的门后,在周镇面前……

屈服的惯性如同毒藤,早已深深扎根在我被药物和恐惧麻痹的神经里。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选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那瞬间涌起的羞耻和挣扎。

我踮起脚尖——这个微小的动作耗尽了我此刻所有的力气。冰凉的唇瓣,带着颤抖,印上沈肆言微敞白大褂领口下,那截线条清晰、透着致命诱惑力的锁骨。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窜遍全身,混杂着极度的厌恶和一种诡异的、被胁迫的亲密感。我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让那两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甜腻到令人心头发寒的颤抖:

“老公…” 气息拂过他温热的皮肤,“赶走他~”

沈肆言的身体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随即,他扣在我后颈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更紧地贴向他。这个姿态,在门外闯入者的眼中,无疑是最亲密无间、最具有占有性的宣告。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和巨大的轰响!

厚重的金属门,终于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开!扭曲的门板猛地向内弹开,重重砸在吸音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外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这间纯白的囚室,勾勒出一个高大、狂怒的身影。

周镇站在门口。

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却凌乱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污渍,额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额角。他英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狰狞,双眼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困兽。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保镖模样的壮汉,脸上带着惊愕和警惕。

当他的目光穿透门口涌入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房间中央的景象时——我像一只受惊的鸟,被沈肆言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搂在怀里,嘴唇还贴在他裸露的锁骨上——周镇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了。

震惊、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狂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脸上疯狂交织变幻。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嘴唇哆嗦着,死死地盯着我们,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无法理解的景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能压碎人的骨头。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在这死寂的对峙中,显得无比刺耳。

沈肆言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松开了环在我腰间的手,动作从容得像是在整理一幅名画。他甚至没有立刻去看门口暴怒的周镇,而是微微低头,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刚刚被我嘴唇触碰过的锁骨位置,仿佛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又像是在回味某种标记。

然后,他才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门口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终于上演到高潮的戏剧。

“周先生,”沈肆言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从容,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礼貌的嘲弄,“私人医疗区域,擅闯……不太合适吧?”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袖口,动作优雅得如同即将登台的指挥家。

“不合适?!”周镇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的,沙哑、破碎,充满了狂暴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狂怒。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吸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踩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沈肆言!你他妈对她做了什么?!放开她!之期!跟我走!”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心,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立刻做出戒备的姿态,肌肉紧绷,目光警惕地锁定了沈肆言。

面对周镇的滔天怒火和保镖的虎视眈眈,沈肆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不偏不倚地将我挡在了他身后,隔绝了周镇那灼人的视线。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极具挑衅性的宣告。

“带她走?”沈肆言微微挑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周镇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他那只因为激动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凭什么?”

“凭什么?!”周镇像是被彻底点燃了,他猛地指向我,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凭她是我的未婚妻!沈肆言,你这是在绑架!是非法拘禁!我现在就报警!我要让你把牢底坐穿!”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声音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

“未婚妻?”沈肆言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周先生,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苍白的脸,然后重新定格在周镇身上,“在你忙着陪新欢挑选婚戒、质疑她‘装病博同情’的时候,在你对她病入膏肓的诊断书嗤之以鼻的时候,在你任由她一个人淋着雨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

沈肆言的语速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周镇那虚伪的愤怒外壳下最不堪的真相。

“那个时候,她的‘未婚夫’在哪里?”

周镇脸上的狂怒瞬间僵住了,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掴了一巴掌。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要反驳,却似乎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沈肆言的指控,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愤怒高地。

“至于现在,”沈肆言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层虚伪的礼貌彻底剥落,只剩下令人胆寒的、赤裸裸的占有欲,“你更没有资格。”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镇显然被这彻底的蔑视和占有宣言彻底激怒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完全不顾身后的保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狂暴气势,猛地朝沈肆言扑了过来!他的目标,赫然是沈肆言身后,病床上瑟瑟发抖的我!

“把她还给我!”周镇嘶吼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执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狂暴攻击,沈肆言的眼神骤然一凝!那里面瞬间迸发出的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锐利!快得如同闪电!

就在周镇的手即将抓住我的病号服衣角的刹那!

沈肆言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周镇的冲势,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微微侧开,同时右手如毒蛇般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周镇那只伸向我的手腕!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骤然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清晰得盖过了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盖过了门外保镖倒吸冷气的声音,也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呃啊——!!!”周镇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剧痛瞬间让他扑过来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痛苦地佝偻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滚而落!他被沈肆言扣住的那只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垂落下来,手腕处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胀变形!

沈肆言松开了手,任由周镇痛苦地捂住碎裂的手腕,蜷缩在地板上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哼。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姿态优雅地擦了擦自己刚才扣住周镇手腕的那几根修长的手指。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周镇,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只被踩断腿的蝼蚁。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想要人?”沈肆言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却比刚才的冰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他微微俯身,靠近痛苦不堪的周镇,声音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也送入我因极度惊骇而麻木的耳朵里:

“晚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周镇脸上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表情,然后,用一种宣布既定事实般的、无比平静的口吻,投下了那颗最终极的、毁灭性的炸弹:

“她连‘遗体捐赠同意书’都签给我了。”

遗体……捐赠?

这四个字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在我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脑海里轰然撞响!震得我魂飞魄散!我猛地抬头看向沈肆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签过那种东西?!记忆混乱成一团浆糊,那些被他强迫签下的、密密麻麻的医疗文件……难道其中就夹着这份卖身契?!

沈肆言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的目光在我瞬间惨白如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地上因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信息而彻底僵住的周镇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铁钉,将我们两人一同钉死在绝望的十字架上:

“从生,到死,”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占有欲和满足感,“连骨灰,都是我的。”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沈肆言那句“连骨灰,都是我的”如同魔咒,在死寂的房间里阴森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周镇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手腕粉碎的剧痛而无法抑制地痉挛,豆大的冷汗混着灰尘沾满了他扭曲的脸颊。然而,比剧痛更甚的,是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瞬间爆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骇和绝望!他死死地瞪着沈肆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堵住了所有出口。

沈肆言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台上的不锈钢器械。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刚才那句宣判只是处理掉一件垃圾后顺便的告知。

短暂的死寂被周镇身后那两个保镖打破。他们显然被这血腥的一幕和沈肆言那令人胆寒的话语震住了,脸上充满了惊惧和犹豫。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老板,又看看那个如同白色恶魔般伫立的医生,咬了咬牙,猛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报警号码。

“嘟…嘟…嘟…” 单调的拨号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沈肆言的目光终于从周镇身上移开,淡淡地扫向那个正在拨号的保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甚至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110吗?这里是……”保镖急切地对着话筒喊道,语速飞快地报出了地址,“对!瑞康私人医疗中心顶层VIp特护区!有人非法拘禁、故意伤害!我们老板的手腕被……被一个医生弄断了!快!快派人来!”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确认的声音。保镖稍微松了口气,挂断电话,警惕地盯着沈肆言,似乎怕他暴起伤人。

沈肆言依旧平静地站着,甚至微微侧过头,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金丝眼镜的位置。那姿态,仿佛他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城市沉闷的空气,也打破了顶层这片死亡般的寂静。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门框投射在纯白的吸音墙壁上,带来一种怪诞而紧张的光影。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快速响起,伴随着严肃的呼喝:“警察!不许动!”

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迅速冲进房间,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全场:痛苦蜷缩在地的周镇和他明显变形的手腕,神情惊恐的保镖,站在床边如同白色雕像、气质却异常危险的沈肆言,以及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我。

“怎么回事?”为首的警官面容刚毅,目光如炬,严厉地喝问。他的视线在沈肆言的白大褂和我手腕上那刺眼的束缚带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紧锁起。

“警官!是他!”捂着断腕的周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指向沈肆言,声音嘶哑而充满恨意,“沈肆言!他非法拘禁我的未婚妻鹿之期!把她关在这里折磨!还…还捏断了我的手腕!他要杀了我们!”

“警官,我们老板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亲眼所见!”保镖也连忙附和,指着沈肆言,“就是他动的手!他还说什么遗体捐赠…太可怕了!”

警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肆言身上,带着审视和压迫:“沈医生?你有什么解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肆言身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镇压抑的痛哼和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红蓝警灯的光芒在他纤尘不染的白大褂上流转,映照着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沈肆言微微抬手,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他没有直接回答警察的质问,而是从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几张折叠整齐的纸。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仪式感,仿佛在展示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

他优雅地将纸张展开,然后递向为首的警官。

“警官先生,”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想,你们需要看看这个。”

警官疑惑地接过那几张纸,目光扫过纸页。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警察也凑近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严肃审视,逐渐变成了震惊、疑惑,最后竟染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犹豫?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病床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我,又看看地上痛苦不堪的周镇,最后,再次落回到沈肆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这……”警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鹿之期女士,这些文件,包括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特殊医疗监护授权书’和‘遗体捐赠意向书’,上面确实都有你的亲笔签名和指纹备案。沈医生持有完备的法律文件,证明他对你拥有在特定情况下的监护权和……处置权。”

什么?!

如同五雷轰顶!我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警官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签名?指纹?监护权?处置权?!那些被沈肆言强迫签下的、我甚至没有精力去看清内容的医疗文件……原来都是将我彻底卖给他的契约?!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伪造的!是他强迫之期签的!”周镇不顾剧痛,嘶声力竭地咆哮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警官!你们不能信他!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披着医生皮的变态!”

“周先生,请你冷静!”警官严厉地喝止周镇,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转向沈肆言,语气依旧严肃:“沈医生,即便有文件,周先生指控你故意伤害,以及这位女士目前的状态……”他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束缚带,“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

“当然,我理解并全力配合警方工作。”沈肆言微微颔首,态度无可挑剔。他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占有,而是掺杂了深切的“痛心”和一种沉重的、医生对病入膏肓患者的“悲悯”。

“警官,”沈肆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痛的、极具说服力的专业口吻,“鹿小姐的情况非常特殊。她患有严重的扩张型心肌病晚期,伴有极其罕见的严重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症状。你们现在看到的束缚措施,是为了防止她在病发时自残或伤害他人,是经过严格医学评估后采取的必要保护手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因愤怒和疼痛而面容扭曲的周镇,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沉重。

“至于周先生……我很遗憾。鹿小姐在妄想发作时,常常将周先生臆想成意图伤害她的对象。今天周先生未经许可强行闯入,刺激了鹿小姐,导致她情绪极度激动,出现攻击倾向。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和监护人,在阻止她伤害周先生的过程中,发生了肢体冲突……造成了周先生的意外受伤。对此,我深表遗憾。”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尽职尽责、甚至为了保护病人而“意外”卷入冲突的医生。那份专业的“悲悯”和“无奈”,几乎无懈可击。

“你胡说!!”周镇气得浑身发抖,断腕的剧痛加上这颠倒黑白的指控,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警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前的局面扑朔迷离:一方是持有完备法律文件、冷静专业的医生;另一方是手腕粉碎性骨折、情绪激动的“未婚夫”;还有一个神志恍惚、明显状态极差的“病人”。沈肆言给出的“精神分裂”解释,虽然离奇,却似乎能勉强串联起眼前的混乱。

“沈医生,”警官最终沉声开口,“即便如你所说,周先生的伤势也需要处理。而且,鹿小姐的情况……”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我们需要对她进行独立的精神状态评估,以确保她的权益。在此期间,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沈肆言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当然。瑞康有最完善的医疗设施。周先生的伤,可以立即安排本院最好的骨科专家处理。至于鹿小姐的独立评估……”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微微一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我完全理解并尊重警方的程序。我会提供所有必要的医疗记录。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极其脆弱,任何不恰当的刺激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评估过程,必须极其谨慎,由经验丰富的专家进行。”

他这番滴水不漏的回应,既表达了配合,又巧妙地暗示了我“脆弱”的状态,无形中给警方的调查设置了门槛。

警官沉吟片刻,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挥了挥手:“先把周先生送去急诊处理伤势。这位女士……”他看向我,“暂时留在这里,我们会安排女警陪同。沈医生,请交出这间病房的所有门禁权限,在调查清楚之前,未经允许,不得接触病人。”

“是。”沈肆言没有任何异议,非常配合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类似门禁卡的东西,递给了旁边的警察。他甚至主动退开几步,站到了房间的角落,双手插回白大褂口袋,恢复了那副沉默而疏离的姿态,仿佛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两个警察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痛苦呻吟的周镇。周镇在被扶起的瞬间,不顾一切地扭过头,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指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期盼:“之期!你说话啊!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这个疯子对你做了什么!告诉他们是他强迫你的!说啊!”

他的嘶吼像垂死野兽的悲鸣,充满了不甘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

我靠在冰冷的床头,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警官和女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沈肆言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金丝眼镜反射着警灯的光芒,看不清眼神,但那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我。

真相?

说出沈肆言用痛苦逼我就范?说出他非法囚禁、精神控制?说出那份“遗体捐赠”协议是胁迫下的产物?

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求生的本能和对沈肆言刻入骨髓的恐惧撕扯着我的神经。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砂纸磨过。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里的沈肆言。他依旧平静地站着,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镜片后闪过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

“我……”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我……”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沈肆言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地扼住了我的喉咙。那深入骨髓的对痛苦和未知惩罚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想要反抗的微弱勇气。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了周镇那绝望的目光,也避开了警察审视的眼神。

“……沈医生……是在保护我……” 声音微弱、破碎,带着明显的惊惶不安,仿佛一个受惊过度的病人,“周先生……他……他让我害怕……” 我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这并非全是伪装。极致的恐惧、绝望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濒临崩溃。

这副模样,落在警察眼中,无疑完美地印证了沈肆言关于“精神分裂”、“被害妄想”和“极度脆弱”的说辞。

周镇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变成了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楚。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任由警察搀扶着,踉跄地走出了这间囚笼般的病房,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警官看着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我,又看看角落里沉默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沈肆言,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的疑虑被一种无奈的沉重所取代。他挥了挥手,示意女警留下看守。

沈肆言在警察的示意下,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蜷缩成一团、如同惊弓之鸟的我,嘴角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在警察的陪同下,离开了这间病房。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次将我与外界隔绝。这一次,房间里除了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和浓重的消毒水味,还多了一个沉默的女警。

我蜷缩在病床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此刻听起来,如同为我敲响的丧钟。

沈肆言赢了。用他的冷酷、算计和那份魔鬼般的“法律文件”,赢得如此彻底。他不仅再次将我牢牢锁死在这座白色地狱里,更是当着警察的面,彻底碾碎了周镇最后的希望,也碾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获得外援的幻想。

遗体捐赠……监护权……处置权……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那份被他强迫签下的文件,那张薄薄的纸,比任何锁链都要坚固,它从法律层面,将我的一切——我的身体,我的痛苦,乃至我死后的归宿——都彻底地、合法地,移交到了沈肆言的手中。

真正的绝望,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看到希望被一点点、用最“合法”的方式碾碎在眼前。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更深重的绝望中度过的。

警察安排的独立精神评估最终还是进行了。来的是一位面容和蔼、经验丰富的女精神科专家。她耐心地询问,细致地观察,试图从我的只言片语和眼神中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然而,沈肆言早已将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瑞康中心提供的“完备”医疗记录上,清晰地记录着我的“扩张型心肌病晚期”和“伴随出现的严重焦虑、被害妄想症状”。病房里无处不在的监控录像(当然,只保留了“无害”的片段)显示着沈肆言“专业”、“克制”的查房和治疗过程。而我手腕上那刺眼的束缚带,也被解释为“防止病人在极度痛苦或妄想发作时自残的必要措施”。

面对专家温和但专业的询问,我内心的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沈肆言那张冰冷的脸,他折磨我的手段,他宣判我“连骨灰都是他的”时的眼神……这些恐怖的画面在我脑海中翻腾。可每当我想开口控诉,喉咙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眼神惊惶躲闪,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的表现,在经验丰富的专家眼中,恰恰成了“严重精神症状”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典型佐证。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最终,那份独立评估报告,成了沈肆言“专业诊断”和“合法监护”的有力背书。警方基于此,加上那份无懈可击的“特殊医疗监护授权书”,无法对沈肆言采取进一步行动。周镇那边,虽然手腕粉碎性骨折构成了轻伤,但沈肆言咬死是“阻止病人攻击时的意外”,且有“精神评估报告”佐证周镇可能被病人“妄想”为攻击对象,最终也只能以“医疗纠纷”定性,不了了之。周家似乎也因种种压力和顾忌,并未对此事穷追猛打。

我最后的求救通道,被彻底堵死了。

沈肆言再次成为了这座白色监狱唯一的主宰。警察和女警撤离后,厚重的金属门重新锁闭。他再次出现在病房里时,依旧是那副纤尘不染、斯文冷静的模样,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他没有立刻惩罚我的“不合作”,甚至没有提起周镇。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带来药片和水,带来那支维系我生命也标记我屈辱的止痛针剂。

“该吃药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在他开口要求那个称呼之前,就主动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低低地唤了一声:“……老公。”

沈肆言的脚步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停顿。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审视。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占有,似乎多了一丝……玩味?或者说,是一种对猎物彻底臣服后的微妙满足。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递上药片,而是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他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眸。

“学乖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我没有回答,只是顺从地垂下眼帘,掩藏起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反抗已经没有意义。在这座由法律文件和医疗强权共同构筑的地狱里,我唯一的“生路”,就是扮演好他需要的那个“乖顺的病人”,等待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沈肆言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他松开手,将药片和水杯递到我面前。看着我如同执行程序般麻木地吞下药片,他才拿起那支注射器。

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带来短暂的刺痛。当那熟悉的、能暂时麻痹痛苦的清凉液体注入血管时,我感受到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这药维系着我的生命,却也像毒液一样,缓慢地腐蚀着我最后的意志,让我在这无尽的屈从中越陷越深。

日子就这样在绝望的麻木中流逝。我的身体在药物的维系下勉强支撑着,但心衰的阴影从未远离。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沉重地压在每一寸骨头上。稍微的活动都会引发心悸和喘息。我知道,那半年的倒计时,从未停止。

沈肆言出现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送药和注射。有时,他会长时间地坐在床边的金属椅上,沉默地翻看那些厚重的医学文献,或者对着平板电脑处理工作。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指尖偶尔敲击屏幕的轻响。他不说话,但那强大的存在感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消毒水味,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有时,他会用一种近乎研究标本的眼神,长久地凝视着我。目光扫过我因为虚弱而凹陷的脸颊,停留在我因为缺氧而略显青紫的嘴唇,最后落在我随着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胸口。那眼神专注、冷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审视感,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的状态。

有一次,在我又一次因为轻微的挪动而引发剧烈喘息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的心功能,比预想的衰退速度更快。”

我闭着眼,没有回应,只有胸腔里那颗衰竭的心脏在沉重地跳动。

“不过没关系,”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时间,刚刚好。”

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心脏。刚刚好?什么刚刚好?是他那可怕的“遗体捐赠”计划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沈肆言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恐惧,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因为冷汗而濡湿的额发。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的温柔。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蛊惑,“我会让你最后的时间,过得……很有价值。”

价值?我的价值,就是成为他手术台上的一具“捐赠体”吗?成为他那些所谓“突破性研究”的冰冷材料?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越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具体。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具象成了沈肆言镜片后那双冷静、残酷的眼睛,具象成了那份我被迫签下的、将我死后一切都出卖给他的法律文件。

在这座纯白的坟墓里,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清晰地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感受着自己向着那个被沈肆言精心安排好的终点,无可挽回地滑落。而那个终点,不是安宁的死亡,而是成为他掌中一件冰冷的、可供“研究”的“物品”。

真正的恐怖,不在于死亡,而在于死后,连仅存的躯壳,都无法获得自由和尊严,都将被那个恶魔彻底占有和支配。

死亡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腔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濒临衰竭的拖沓感。沈肆言的话如同恶毒的预言,我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崩溃。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意识常常陷入昏沉的黑暗。即使偶尔清醒,眼前也总是蒙着一层灰翳,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剧烈的咳嗽时常毫无预兆地袭来,每一次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喉咙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尖锐的警报声成了这白色囚笼里新的背景音。

沈肆言出现在病房里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他不再只是送药和注射。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或者坐在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长久地、专注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更像是在严密监控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的最后变化,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护士们进出的频率也变高了。她们动作轻柔,训练有素,为我更换点滴,调整氧气面罩的流量,记录着监护仪上那些不断恶化的数据。但她们的眼神是空洞的,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从不敢与我对视,更不敢与沈肆言的目光有任何接触。她们只是沉默地执行着指令,仿佛病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等待处理的实验材料。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知道,那个时刻,近了。沈肆言为我安排好的、作为一件“捐赠体”的终点,正在步步逼近。

在一个意识昏沉得如同沉入深海的傍晚(或许?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沈肆言再次来到床边。他没有带药,也没有带注射器。他手里拿着一个硬质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

他俯下身,靠得很近。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香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鹿之期,”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穿透了我昏沉的意识,“最后确认一次。”

他打开文件夹,将一张纸递到我的眼前。纸上的字迹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晃动、重叠,但我还是辨认出了顶端那几个冰冷的大字——“遗体捐赠最终确认书”。下面,是一个需要签名的地方。

“签了它。”他的命令简洁、冰冷,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他的手指点在那个签名栏上,指尖冰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残存的意识!不!不要!即使要死,我也不要连最后的躯壳都成为他的所有物!我不要成为他实验室里的一件标本!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抗拒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抗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发出“吱呀”的呻吟,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沈肆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里面翻涌的,是计划被打扰的暴戾和冰冷的怒意。他猛地伸出手,一把钳住了我试图躲避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由不得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我的神经上,“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的一切,早就不是你的了!签字!”

剧烈的疼痛从下颌传来,混合着心脏濒临爆炸般的绞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下巴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固定着,根本无法动弹。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

“签!”他再次厉喝,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我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他强硬地掰开我的手指,将一支冰冷的笔硬塞进我无力的手中,然后拖拽着我的手,强迫性地移向那份确认书上的签名栏!

笔尖颤抖着,在纸上划出扭曲的痕迹。屈辱、恐惧、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在沈肆言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我那微弱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不……要……”我破碎地呜咽着,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

“由不得你!”沈肆言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冰冷而残酷。他握着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在那份象征着将我最后一点存在都彻底出卖的确认书上,重重地、清晰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

仿佛抽干了我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软,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笔从我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白色的床单上,滚出一道墨痕。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就微弱起伏的波形,骤然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刺耳的长鸣声如同丧钟,尖锐地、持续不断地响彻了整个病房!

“滴——————————!”

沈肆言钳制我的手,瞬间松开了。他直起身,退后一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条象征着生命终结的直线。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暴戾和冰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狂热的专注和一种巨大目标终于达成的、深沉的满足感。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神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那台发出死亡宣告的机器,仿佛在欣赏世间最完美的杰作诞生。

“病人心脏骤停!快!抢救!”护士惊恐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早已守候在门外的医护团队瞬间冲了进来,训练有素地开始进行标准的心肺复苏流程。胸外按压,电击除颤……仪器发出沉闷的“嘭嘭”声,病床剧烈地摇晃。

沈肆言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徒劳的抢救措施。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几分钟后,负责按压的医生抬起头,额头上布满汗水,对着沈肆言,也对着所有人,沉重地摇了摇头:“沈医生……不行了。时间……太长了。”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长鸣还在持续。

沈肆言缓缓地走上前,越过忙碌后陷入沉默的医护人员。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病床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躯壳上。那张曾经苍白的脸,此刻彻底灰败下去,嘴唇泛着青紫,双眼紧闭。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过她冰冷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上。

“通知家属,”他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宣告临床死亡。准备后续的……捐赠流程。”

瑞康私人医疗中心顶层,这间见证了无数隐秘与痛苦的VIp特护病房,此刻被一种冰冷的死寂彻底笼罩。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死亡的气息。医护人员默默地撤下抢救设备,动作轻柔而迅速,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和对角落那个沉默身影的深深忌惮。

沈肆言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床边,像一尊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金丝眼镜反射着惨白的光,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掌控一切的满足,有巨大目标达成的狂热,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

他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最后一次抚过病床上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脸。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动作有极其短暂的停顿。然后,他收回手,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转身,步履依旧从容,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死亡,也隔绝了过去。

三天后,鹿之期的葬礼在城西的静安陵园低调举行。

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打湿了黑色的伞面,也打湿了陵园里冰冷的墓碑。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鹿家一些疏远的亲戚和周家出于礼节派来的代表。气氛压抑而沉重,只有牧师低沉的祷告声在凄风冷雨中飘荡。

葬礼的流程简单到近乎潦草。当那方小小的、覆盖着白菊的骨灰盒被礼仪师庄重地捧出,准备移交给亲属时,一个身影拨开了沉默的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是沈肆言。

他依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色医生袍,在这肃杀的葬礼上,形成一种极其刺眼、极其不协调的对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参加一个普通患者的告别仪式。

他从礼仪师手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骨灰盒。冰冷的瓷质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他没有将骨灰盒交给旁边脸色惨白、神情悲戚的鹿家远亲,也没有理会周围人或惊愕、或不解、或隐含愤怒的目光。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沈肆言缓缓地低下头。他摘下了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随手放进口袋。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彻底暴露在阴沉的雨幕中,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浓烈情感。

他微微侧过脸,冰凉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印在了那方冰冷的骨灰盒上。

一个吻。

一个落在亡者骨灰盒上的、冰冷而诡异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凄冷的雨丝无声飘落,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陵园里一片死寂,连牧师低沉的祷告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荒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沈肆言旁若无人。他的唇停留在那冰冷的瓷面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专注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占有欲。仿佛他亲吻的不是一个装载着无机物灰烬的盒子,而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狂热与满足沉淀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他重新戴上金丝眼镜,镜片瞬间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目光和窥探。他珍而重之地抱着那个骨灰盒,仿佛抱着整个世界,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撕裂了陵园死寂的空气!

人群后方,一个身影如同失控的火车头,带着一身狼狈的雨水和狂怒到极致的气息,猛地冲了过来!是周镇!

他显然是从某个地方狂奔而来,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雨水淋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惨白,眼窝深陷,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和痛苦。他的左手手腕还打着厚重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他如同疯魔般冲过来的气势。

“沈肆言!你这个畜生!魔鬼!”周镇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直冲到沈肆言面前,仅剩的完好右手猛地伸出,就要去抢夺他怀中的骨灰盒!“把之期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周围的宾客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沈肆言抱着骨灰盒,身体纹丝不动。面对周镇疯狂的抢夺,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他只是微微侧身,用肩膀巧妙地格开了周镇那只伸过来的手。力道不大,却精准地让周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周先生,”沈肆言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场闹剧,“请节哀。这里是逝者的安息之所,不要惊扰了她。”

“安息?!”周镇稳住身形,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肆言,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是你杀了她!是你把她关起来折磨死的!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你连她的骨灰都不放过?!”他激动地指着沈肆言怀中的骨灰盒,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变调,“把它给我!之期是我的未婚妻!她的身后事轮不到你这个变态来插手!”

“未婚妻?”沈肆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她被病痛折磨、孤独等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周镇,”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割开对方血淋淋的伤口,“是你亲手把她推开的。是你,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只能依靠我这个‘医生’。”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怀中的骨灰盒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和冰冷的占有。

“而现在,她的一切,都属于我。”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周镇,眼神锐利如冰锥,“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也是她……最终的选择。”他刻意加重了“最终的选择”几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

“放屁!狗屁的法律!狗屁的选择!是你逼她的!是你这个疯子伪造文件!强迫她!”周镇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了上来,仅存的右手疯狂地去抓挠、去捶打沈肆言,目标直指那个被他视为神圣的骨灰盒!“把她还给我!沈肆言!我要杀了你!!”

场面瞬间失控!

沈肆言眼神一冷,抱着骨灰盒灵巧地侧身避开周镇的攻击。周镇因为用力过猛和手腕的伤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湿冷的泥泞草地上,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脸上沾满了污泥和雨水,混合着屈辱和疯狂的泪水,狼狈不堪。

周围的保安和几个周家代表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试图扶起周镇,并阻拦他再次冲向沈肆言。

沈肆言抱着骨灰盒,站在几步之外,冷眼旁观着周镇的狼狈和失控。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白色的医生袍在阴沉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胜利的死神。

“看好他,”沈肆言对旁边试图劝阻的周家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让他再打扰逝者的安宁。”说完,他不再看地上如同困兽般嘶吼挣扎的周镇,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穿过沉默而惊惧的人群,径直走向陵园外停着的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打开,他弯腰坐了进去。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启动,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之中,只留下陵园里一片狼藉和死寂,以及周镇那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哀嚎,在凄风冷雨中久久回荡。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了压抑的陵园,汇入城市主干道的车流。雨水冲刷着车窗,将外面喧嚣而模糊的世界扭曲成流动的光斑。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

沈肆言坐在后座,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骨灰盒上覆盖的白菊在颠簸中微微颤动。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光滑的瓷面,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坐在副驾驶的助手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沉默的老板。他跟随沈肆言多年,深知老板的脾气和那深不可测的城府。老板此刻的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地开口:“沈医生,直接回研究中心吗?关于‘星火’项目,器官受体那边……”

“回中心。”沈肆言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按原定流程准备。通知病理科,我要第一时间看到所有器官组织的详细分析报告。”

“是。”助手连忙应下,不敢再多问。他拿出手机,开始低声安排后续事宜。

沈肆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骨灰盒上,手指的摩挲却停顿了。他的眼神穿过冰冷的瓷面,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曾经在他掌控下痛苦挣扎、最终走向寂灭的灵魂。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疲惫,极快地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但那疲惫转瞬即逝,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坚定所取代。

价值。她的价值,才刚刚开始兑现。他需要的是数据,是结果,是那些能推动他“星火”计划进入下一阶段的、冰冷的、客观的生物学证据。至于那盒无机质的灰烬……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景象。它们最终的归宿,早已在他签署那份“特殊处理授权”时就已经决定——瑞康中心地下三层,那个编号为“Zero”的、温度恒定在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的特殊液氮储存罐。那里,将是“鹿之期”这个存在,在物理意义上最后的、永恒的囚笼。

车子驶入瑞康中心地下专用通道,最终停在了通往核心研究区域的电梯前。沈肆言抱着骨灰盒下车,助手紧随其后。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数字不断跳动:b1,b2,b3……

“叮。”

电梯门在寂静无声的b3层缓缓打开。一股比地面更加冰冷、混杂着特殊消毒剂和液态氮特有寒气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廊宽阔而空旷,墙壁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顶部是惨白的LEd光源,将一切都照得冰冷而清晰。这里是瑞康中心最核心、也最隐秘的区域——生命科学及生物材料研究中心。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印着巨大生物危险标志和“授权进入”字样的气密门紧闭着。门旁的控制台上,液晶屏幕幽幽地亮着。

沈肆言抱着骨灰盒,脚步沉稳地走向那扇门。助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就在沈肆言准备进行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开启那扇通往最终归宿的大门时——

“滴…滴…滴…”

一阵突兀的、轻微的电子提示音,从助手随身携带的加密通讯器中响起。

助手一愣,连忙拿出通讯器。屏幕上弹出一条来自焚化炉监控中心的高优先级自动警报信息,后面附带着一个自动截取的实时画面。

助手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肆言,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沈……沈医生!您……您看这个!”他几乎是颤抖着,将通讯器的屏幕递到了沈肆言面前。

沈肆言微微蹙眉,似乎对助手此刻的失态感到不悦。他停下验证的动作,目光冷淡地扫向那块小小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瑞康中心内部专用焚化炉监控系统的实时画面。画面很清晰,是焚化炉操作控制室内的一个监控镜头视角。

画面中央,是一张熟悉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正是顶层VIp特护病房里的那一张!病床被推到了控制室的一角。

而此刻,在那张本应空无一人的病床上——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纤瘦身影,正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截苍白尖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屏幕之上!

是鹿之期!

她的一只手,正缓慢而坚定地抬起,伸向床边那台闪烁着指示灯的心电监护仪!

下一秒,监控画面清晰地捕捉到——

那只苍白纤细的手,猛地抓住了监护仪上连接着她身体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导线接头!

然后,用力一扯!

啪嗒!啪嗒!

几根关键的导联线被硬生生地扯断、拔离!

屏幕上原本稳定显示着微弱生命体征的监护仪波形窗口,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跳动着刺眼的、毫无意义的绿色直线!同时,监控画面的一角,代表设备报警状态的红色指示灯疯狂地闪烁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冰冷的寒气从气密门的方向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缠绕在沈肆言的脚踝。助手拿着通讯器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惊恐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那个坐起的身影上,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沈肆言抱着骨灰盒的手臂,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潭骤然被投入巨石的深水,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那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计划被彻底颠覆的狂怒、一丝极其隐蔽的、被猎物反戈一击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掌控,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被屏幕上那个拔掉监护仪坐起来的身影,彻底地、无情地击得粉碎!

骨灰盒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无比真实。而屏幕上那个“复活”的身影,更像是一记最恶毒、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那张完美无瑕、掌控一切的面具上!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盯着那只苍白的手,盯着那被扯断的导联线,盯着那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沈肆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扭曲的、充满了无尽冰冷和暴戾的弧度。

他猛地转过身!怀中的骨灰盒被他随手、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哐当”一声重重地塞进了旁边助手僵硬的怀里!

巨大的力道让助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骨灰盒冰冷的棱角硌得他胸口生疼。

沈肆言看也没看助手一眼,更没看一眼那个被随意丢弃的骨灰盒。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死死地锁定了电梯的方向。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句废话。

他迈开长腿,步伐快得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毁灭性的风暴气息,冲向电梯!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嗒、嗒、嗒”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空旷死寂的地下三层走廊里疯狂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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