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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踝的扭伤,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温暖努力维持的平静。生理上的疼痛和不便提醒着她那场意外,而意外背后,是傅沉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和那双盛满心疼的眼睛。

她依旧没有主动联系他,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是,当王阿姨“恰巧”送来熬好的骨头汤,当门口再次出现新鲜的、有助于化瘀散结的田七花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生排斥,而是沉默地接受,甚至会在王阿姨关切地问起伤势时,低声说一句“好多了,谢谢”。

这种微妙的改变,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时最细微的声响,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傅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变化。他不敢有丝毫得意,反而更加谨慎。他恪守着“保持距离”的承诺,只是通过王阿姨和偶尔与林医生的邮件,了解她的恢复情况,确保她得到最好的照顾。他知道,任何急功近利的举动,都可能让那刚刚裂开的缝隙再次闭合。

他的胃病在这段心力交瘁的日子里,愈发严重。时常在深夜,胃部的绞痛会让他冷汗涔涔,只能靠强效的止痛药勉强压下。助理和偶尔来送文件的秘书都忧心忡忡,劝他回大城市做个全面检查,他都以“暂时走不开”为由拒绝了。他怕离开的间隙,会错过她任何一点可能需要他的瞬间,哪怕这种需要微乎其微。

时间在温暖的脚踝逐渐消肿、能够慢慢下地行走中流逝。小镇迎来了盛夏最炎热的时节,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这天,温暖感觉脚踝好了大半,决定去花店上班。久未出门,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阳光有些刺眼。快到花店时,她看到不远处傅沉租住的院子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正从车上下来,神情严肃地按着门铃。

那是傅沉的特别助理,周铭。温暖认得他,过去三年,他经常来家里给傅沉送文件。周铭的出现,意味着傅沉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在这个小镇而停止,反而可能更加繁重。

温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院门打开,傅沉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但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和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周铭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傅总,您的脸色……您又没按时吃饭休息吗?医生开的药吃了吗?”

傅沉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没事。进来说吧,文件带来了?”他侧身让周铭进去,关门的瞬间,他似乎无意间抬眼,目光恰好与不远处的温暖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温暖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随即是更深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狼狈的闪躲?他迅速低下头,快速关上了门,仿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憔悴的一面。

温暖站在原地,心里那根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想起王阿姨之前隐晦的提及,想起他刚才那副强打精神却难掩病容的样子,想起周铭语气里的焦急……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这个认知,让温暖心里有些发闷。她告诉自己,这不关她的事,他是自作自受。可那种闷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一整天在花店,温暖都有些心神不宁。傍晚下班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温暖想起早上看到傅沉时他那苍白的脸色,又看看这糟糕的天气,一种莫名的担忧浮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走到街角王阿姨家开的小卖部,假装买东西,状似无意地问:“王阿姨,今天看到傅先生那边好像来了人,他……没事吧?”

王阿姨正在整理货架,闻言叹了口气:“唉,那个小周助理来了,好像挺急的。傅先生啊,我看着气色是真差,前几天还看到他去诊所拿胃药呢。这么热的天,还整天忙工作,身体怎么受得了哦……真是造孽。”

温暖的心沉了一下。她付了钱,拿着买的东西走出小卖部。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

她撑着伞,快步往家走。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水,打得伞面噼啪作响。在经过傅沉院子外那条小巷时,她鬼使神差地放缓了脚步,朝着那扇紧闭的院门望了一眼。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暴雨冲刷树叶的声音。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院门突然从里面被猛地拉开!周铭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焦急地打电话:“对!对!地址是……需要救护车!快!我们傅总晕倒了!”

晕倒了?!

温暖的大脑“嗡”的一声,伞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

“他怎么了?!”温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恐慌。

周铭看到是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声道:“傅总他……他胃出血!刚才在书房突然就晕过去了!脸色白得像纸……”

温暖冲进院子,跑进开着门的客厅。只见傅沉倒在书房门口的地板上,双目紧闭,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他身边的地板上,还有一小滩未来得及完全擦拭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温暖的心上!所有的怨恨、隔阂、犹豫,在这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恐惧和担忧取代!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

“傅沉!傅沉!”她扑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去拍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你醒醒!你看着我!”

傅沉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温暖慌了,彻底慌了。她抬头对着同样惊慌的周铭喊道:“救护车!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已经在路上了!说是马上就到!”周铭也是六神无主。

温暖看着傅沉毫无生气的脸,想起他之前的憔悴,想起他强打精神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在门口那狼狈的闪躲……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是希望他这样的!她从来没想过要他死!

她只是……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疗伤,去学会重新面对他。

可是,如果他就这样……就这样没了……

巨大的恐慌和后悔攫住了她。她紧紧握住傅沉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一丝生气。

“傅沉……你不许有事!你听见没有!”她哽咽着,语无伦次,“你还没……还没赎完罪呢……你怎么能……”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终于到了门口。医护人员迅速将傅沉抬上担架,进行紧急吸氧和初步处理。温暖和周铭跟着上了救护车。

在狭窄颠簸的车厢里,温暖一直紧紧握着傅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在生死的边缘,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恨他,怨他,但那份深埋的情感,从未真正消失。它被太多的伤痛掩盖,却在此刻,以最猛烈的方式破土而出。

她不能失去他。

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失去。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市里的医院。车外是倾盆大雨,车内是紧张的抢救和温暖无声的泪水。

傅沉的生命悬于一线,而温暖紧闭的心门,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被轰然撞开。

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明天?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了雨夜的宁静,一路呼啸着将傅沉送往市里最好的医院。温暖坐在车厢里,紧紧握着傅沉冰凉的手,眼睛死死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给他。周铭在一旁,脸色同样惨白,不断和医院方面通着电话,安排着接洽事宜。

“血压80\/50,心率130,血氧饱和度92%……”随车医生冷静地报着数据,手上的抢救措施一刻未停。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在温暖心上。

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恐惧。过去的三年,是冰冷绝望的慢性死亡;而此刻,是猝不及防的、可能永诀的急性终结。恨意、怨怼、那些自以为坚固的心理防线,在“死亡”这个终极命题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他不能死。

到达医院,傅沉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灯牌亮起,像一只灼人的眼睛,盯得温暖心慌意乱。她和周铭被拦在了门外。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冰冷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温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衣服上的雨水混合着刚才不小心沾到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后怕和恐惧。

周铭去办理各种手续,留下温暖一个人守在空旷的走廊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她听着抢救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心一次次被揪紧。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新婚时自己隐秘的欢喜,想起一次次期待落空后的黯然,想起诊断书上的“重度抑郁”,想起冰冷的海水,想起遗书上决绝的字句,也想起他找到她时眼中的狂喜与痛苦,想起他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守护,想起他摔倒时他惊慌失措奔来的样子,想起他晕倒前那憔悴疲惫的脸……

恨与怨是真的,那些伤害刻骨铭心。可……在意和残留的情感,似乎也是真的。它们像纠缠的藤蔓,早已在她心里盘根错节,无法轻易剥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表情凝重。

“医生,他怎么样?”温暖和周铭立刻冲上前,声音带着颤抖。

“病人是急性胃溃疡引发的大出血,伴有失血性休克。情况很危急,我们已经进行了紧急止血和输血,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转入IcU密切观察。”医生语速很快,“你们谁是家属?需要签字。”

“我是!我是他妻子!”温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被她刻意遗忘和否认的身份,在此刻显得如此自然和必要。她接过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乔暖”两个字。笔迹歪斜,却带着千斤重量。

周铭看着温暖,眼神复杂,有惊讶,更有一种如释重负。

傅沉被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依旧苍白,昏迷不醒。温暖跟着移动病床一路小跑,直到他被送入IcU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后。

她不能进去,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和病床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男人。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滑坐在IcU门外的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泪水终于决堤。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近乎崩溃的释放。为傅沉,也为她自己,为他们之间这纠缠不清、伤痕累累的孽缘。

周铭默默地去买了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又买了热粥。“太太,您先去换身干衣服吧,这样会生病的。傅总这边……需要您。”

一声“太太”,让温暖的哭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周铭,最终点了点头。是啊,他现在需要她。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在生死面前,那些都显得渺小了。

她去洗手间换了干衣服,用热水擦了脸,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热粥。她不能倒下。

这一夜,温暖就守在IcU门外,寸步不离。周铭劝她去附近酒店休息一下,她拒绝了。她怕错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怕他醒来时看不到熟悉的人。

后半夜,傅沉的状况似乎稳定了一些。医生出来告知,出血已经基本控制住,血压和血氧在升压药和呼吸机的辅助下维持住了,但人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需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温暖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点,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天快亮时,雨停了。晨曦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温暖靠在长椅上,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林医生打来了电话,温暖简单说明了情况,声音沙哑。林医生沉默了片刻,只是温和地说:“温暖,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别人。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温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未来会怎样?傅沉能挺过来吗?如果他们之间……如果他活下来,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第二天下午,在输了大量血制品和液体后,傅沉的各项指标进一步好转,医生评估后,决定将他转入普通单人病房,但仍需严密监护。

温暖终于可以进入病房陪伴他。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匀了许多,但依旧昏迷着。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罕见的脆弱。

温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长时间地注视他,而不用担心被他冷漠的目光推开。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正在输液的、冰凉的手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经签下无数决定商业格局的文件,也曾……对她视而不见。

“傅沉……”她轻声开口,声音干涩,“你听得见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继续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以为你就要这样……”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

“傅沉,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在我刚刚……刚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时候,就这样撒手不管……”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埋怨,“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呢……你得醒过来,慢慢还……”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小镇的阳光,说花店里的趣事,说王阿姨熬的汤,甚至抱怨医院的饭不好吃……仿佛要将过去几个月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她需要说。这些话,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傍晚时分,温暖累极了,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触碰感。她猛地惊醒,抬起头——

只见病床上,傅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迷茫的,适应着光线。然后,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目光一点点移动,最终,聚焦在了趴在床边的、一脸惊愕和期盼的温暖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傅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暖……暖……”

这一声呼唤,轻如羽毛,却像一道惊雷,在温暖的耳边炸响。

他醒了。

他真的醒过来了。

温暖的眼泪瞬间涌出,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悲伤,而是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激动。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是我……傅沉,是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傅沉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虚弱地眨了眨眼,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仿佛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虽然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千言万语,都凝固在这无声的交握和凝视之中。

过去的恩怨怨怨,未来的何去何从,在这一刻,似乎都暂时被搁置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而他们之间,那扇曾经彻底关闭、后来裂开缝隙、又被生死危机轰然撞开的心门,终于透进了无法忽视的光亮。

接下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渺茫却真实的机会。

傅沉醒来的那一刻,温暖心中那块悬了三天三夜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庆幸过后,是如潮水般涌上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他醒了,然后呢?

护士和医生很快进来做检查,确认傅沉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意识也在逐渐恢复。病房里短暂地忙碌起来。温暖退到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围着他,听着他们专业的交谈,刚才那一刻失控的情绪慢慢平复,理智逐渐回笼。

她和他之间,横亘着太多的问题,不是一次生死危机就能抹平的。刚才紧握的手,脱口而出的“妻子”身份,更像是危急关头的本能反应。现在危机暂时解除,现实的隔阂又重新显现。

傅沉似乎也很虚弱,检查结束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这次是正常的睡眠,眉头不再紧锁,呼吸平稳。

温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乱成一团麻。她需要冷静,需要空间来思考。

周铭处理完公司紧急事务后赶了过来,看到傅沉情况稳定,长长松了口气。他对温暖的态度更加恭敬:“太太,您守了这么久,一定累坏了。我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

温暖确实累极了,身体和心理都达到了极限。她没有推辞,点了点头。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傅沉,他睡得很沉,安静的睡颜褪去了平日的冷硬,显得有些无辜和脆弱。

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病房。

酒店的房间整洁安静。温暖洗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头的纷乱。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本以为会立刻睡着,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傅沉醒来时看她的眼神,虚弱却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那一声气若游丝的“暖暖”……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与之交织的,是过去三年冰冷的餐桌,空荡的卧室,诊断书上冰冷的字句,以及海水刺骨的寒意。

恨与怜,怨与忧,像两股矛盾的绳索,拉扯着她的心。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林医生的号码。这个时候,她需要专业的引导。

电话接通,林医生温和的声音传来:“温暖,情况怎么样?”

温暖把傅清醒过来的情况,以及自己此刻混乱的心情,尽量清晰地告诉了林医生。

林医生安静地听完,没有立刻给出建议,而是先肯定了她的感受:“温暖,你现在的矛盾和心理冲突,是非常正常的。在生死关头,人的情感往往会抛开理智的防御,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你对他有残留的感情,这并不奇怪,也不代表你原谅了过去的一切。”

他的话让温暖感到一丝被理解的安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林医生问。

“我不知道……”温暖诚实地说,“我很乱。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没办法硬起心肠不管,可是……我又怕……”

“怕重蹈覆辙?怕再次受伤?”林医生接话。

“嗯。”温暖低声应道。

“温暖,听从你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但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林医生建议道,“你可以留下来照顾他,直到他脱离危险,病情稳定。这是一个基于人道主义的选择,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医院,公共空间),重新观察他,感受他。但务必记住设置界限。你的首要任务,依旧是你自己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有任何让你感到不适或压力的言行,你要学会拒绝和离开。”

林医生的话像一盏灯,在迷雾中为她指引了一个方向。是的,她不必立刻做出非黑即白的决定。她可以留下来,以“前妻”或者“熟人”的身份,尽一份人道主义的责任,同时,这也是一个看清傅沉、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

“我明白了,林医生,谢谢您。”

挂了电话,温暖心里踏实了一些。她决定,暂时留下,等傅沉情况稳定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温暖白天会在医院陪伴傅沉。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身体依旧非常虚弱,大部分时间还是躺着休息。

两人之间的相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傅沉醒来后,似乎完全记得自己昏迷前和刚醒时的事情。他对温暖的态度,发生了一种根本性的转变。不再是以前那种或冷漠或急切弥补的姿态,而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带着深刻悔恨和感激的沉默。

他会在她进病房时,努力想撑起身子,被她制止后,眼神里会闪过一丝黯然和无措。他会在她给他递水或者调整输液管速度时,低声道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目光常常会追随着她,但当温暖看过去时,他又会迅速移开,像是害怕冒犯到她。

他绝口不提过去,不提感情,只是非常配合治疗,医生让吃什么药、做什么检查,他都毫无异议。他甚至会试着对护士和医生挤出一点微笑,虽然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勉强和脆弱。

温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傅沉,是陌生的,让她无法再用过去的恨意去简单定义。他就像一只曾经凶猛、如今却伤痕累累、收起所有利爪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并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多是围绕病情和必要的日常。

“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吃一点流食了。”

“嗯。”

“伤口还疼吗?”

“还好。”

“要不要把窗帘拉开一点?”

“好。”

对话简短、克制,却不再充满火药味。有时,温暖会坐在窗边看书,傅沉就安静地看着窗外,或者闭目养神。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介于疏离与共生之间的平静。

一次,护士来给傅沉换药,需要解开病号服露出腹部的手术伤口。当那狰狞的缝合疤痕暴露在空气中时,傅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温暖,带着一种难堪和紧张,仿佛害怕她看到这丑陋的痕迹。

温暖的心被刺了一下。她默默移开了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直到护士换完药离开。她能感觉到,傅沉似乎松了口气。

这个小细节,让温暖意识到,傅沉也在害怕。害怕她嫌弃,害怕她看到他的狼狈和不堪。这种“害怕”,在过去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傅沉身上,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又过了几天,傅沉的精神好了一些,可以半坐着靠在床头了。周铭拿来了一些必须由他签字的紧急文件。

傅沉接过文件,看了几眼,眉头微微蹙起,对周铭低声交代了几句。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条理清晰,指令明确,依稀可见往日商界掌舵者的影子。

温暖坐在不远处,看着他和周铭交谈的侧影。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熟悉的、强大的傅沉。但很快,他交代完事情,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床头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脆弱感再次将他笼罩。

这种强大与脆弱的交织,在傅沉身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矛盾张力,让温暖的心情更加复杂。

傍晚,温暖准备回酒店休息。她站起身,对傅沉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傅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路上小心。”

温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轻声补充了一句:“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工作。”

这句看似平常的叮嘱,却让病床上的傅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他看着她,眼眶似乎微微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没能说出话来。

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关心,对他而言,却如同久旱甘霖。

温暖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的心却无法平静。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只是傅沉,也包括她自己。

她开始不确定,当傅沉康复出院的那天,他们之间,究竟会走向何方。

是桥归桥,路归路?

还是……真的会有一条,通往未知彼岸的、微弱的新生之路?

答案,藏在未来的每一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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