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城的战况,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惨烈。
冯天魁的部队如同疯狗,不计代价地日夜猛攻。新式火炮将澜州本就年久失修的城墙轰出数个缺口,敌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守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拼死抵挡,伤亡极其惨重。城内的药物、粮食、弹药都在急剧消耗,情况岌岌可危。
顾长钧亲临火线,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士气便为之一振。他沉着指挥,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甚至亲自操枪射杀攀上城头的敌兵。然而,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局势依然在一步步恶化。
帅府内,沈如晦度日如年。每一封从前线传来的军报,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强迫自己冷静,与张参谋长等人处理着后方源源不断的事务,安抚着因战事而恐慌的人心,竭力维持着帅府的运转和后勤补给线的畅通。她瘦了很多,眼下的青黑从未褪去,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然而,最坏的消息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一匹快马冲破风雪,直闯帅府,带来了几乎让沈如晦窒息的噩耗——顾长钧在亲自带队反击、试图夺回一段被占领的外城阵地时,被敌军炮弹爆炸的气浪掀下残垣,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目前澜州城防由副将暂代,但军心已然动摇,城池危在旦夕!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沈如晦勉强维持的镇定。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幸亏被旁边的丫鬟死死扶住。
“少帅……长钧……”她喃喃着,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重伤!昏迷不醒!城池将破!任何一个消息都足以让她崩溃,更何况是接踵而至!
张参谋长闻讯赶来,脸色也是无比凝重。“夫人!此刻万万不能乱!消息必须封锁,否则后方立时大乱!”
沈如晦猛地回过神,是啊,不能乱!她若乱了,帅府怎么办?江北怎么办?那些虎视眈眈的内部势力,立刻就会扑上来将顾家撕碎!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封锁消息!严格封锁!对外只说少帅仍在指挥作战!”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张参谋长,立刻召集所有留守高级将领和幕僚!快!”
她不能倒下!哪怕天塌下来,她也要替他把这片天撑住!
片刻之后,议事厅内灯火通明,留守的将领和核心幕僚们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少帅重伤的消息显然无法完全瞒住这些核心人物,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如晦穿着一身素色旗袍,外面罩着顾长钧那件黑色的军呢大氅(那是他出征前遗落在房中的),一步步走进议事厅。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婉,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前线战事吃紧,少帅……正全力督战,无暇分身。然,江北乃我等根基,后方稳定,方能支撑前线。如今,内有宵小蠢蠢欲动,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帅府乃至整个江北,已到生死存亡之秋!”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几个此前有些摇摆的将领,“值此危难之际,我沈如晦,受少帅之托,暂理后方事宜。我虽一介女流,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愿与诸位同心协力,共度时艰!若有二心者,或临阵退缩者,”她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森然寒意,“休怪我,依军法行事!”
她的话,掷地有声。那件象征着顾长钧权威的军呢大氅披在她身上,仿佛也赋予了她某种无形的力量和气场。在场众人,有的震惊,有的怀疑,但也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和决断所慑。
张参谋长第一个站出来,躬身道:“属下谨遵夫人之命!愿效死力!”
有了人带头,其余人等,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也只能纷纷表态:“愿听夫人调遣!”
沈如晦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震慑。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她立刻开始部署:加强各重要关隘和府城的守备,严密监控那些有异动迹象的势力,加快向前线输送最后的储备物资和援兵(尽管已是杯水车薪),同时,派出最精锐的小队,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将重伤的顾长钧从即将沦陷的澜州城抢运出来!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条理清晰,措施果决,竟隐隐有了几分顾长钧行事的风范。
没有人知道,在她看似冷静的外表下,那颗心早已被担忧和恐惧撕成了碎片。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关系到江北的存亡,更关系到……她深爱之人的生死。
她只能赌,赌顾长钧能撑到她派人赶到,赌澜州能再坚持片刻,赌这风雨飘摇的江北,不会在她手中倾覆。
这一夜,帅府的灯光亮至天明。沈如晦站在窗前,望着南方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天空,只觉得那飘落的雪花,都带着血的颜色。
长钧,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一定,守住你的基业。